簡兮醒來的時候太陽還沒有露臉，黎明的薄靄，還未消散，灰白的天際，一層淡淡的輕紗。窗欞停了一只快活的黃雀，啾啾不停，敲擊著玻璃窗。她輕輕躡著腳尖走過去，悄悄將窗簾拉出一條細小的縫隙。狡猾的黃雀，機警地驚叫著，她偷偷笑了笑，猛然推開玻璃窗，黃雀撲棱著翅膀，不安地在天空劃著弧線，驚惶地飛遠了。清晨的空氣，涼爽純凈，飄進她的喉嚨，眼前的蔥蘢，濃郁清新。

廚房的水池，遺留冷落的碗筷，碗筷的殘跡還在，晨曦照進來，帶著困擾的迷茫。她在窗邊佇立良久，晨光的清芬吸滿胸肺，才將慵散的腳步提起，走到廚房的水池邊，倦懶著歪著腦袋，呆呆凝視冰箱，停了幾分鐘，才慢慢擰開水閥，開始清洗昨夜殘留的內容。

嘩嘩的水流敲擊著記憶，兩只潔白干凈的碗筷整齊擺在櫥柜里的時候，鐘表的時針已經指向七點。簡兮斜眼飄過清冷的灶具，凝滯的眼神停在案板，案板旁放著一只草編的鼓花小籃，她從小籃拿出幾根鮮綠的油麥菜，打開灶火，煮上清水，開始準備早餐。

火紅的灶火，跳躍在眼前，耳內幽幽著純凈甜美的笑聲，由近極遠，由遠極近，如同吹在她的耳鼓，又如同拉住她的思想飄向悠遠。舉目四顧，廚房的花梨木門，繽紛的花格窗玻璃，眼神穿過去，落在那封無聲的信札封面，秀麗的小楷，冷冽刺來，揪痛的撕扯蔓延，恍恍惚惚，口中吶吶：

“落籬，是我的錯，原諒我吧！”

灶火開始歡騰，沸水開始激烈，滾動的水花淹沒了她的過往。恍然間，金色的光線灑進窗來，穿透她的視線，落在潔白如雪的墻面，一只拉里時鐘，不焦不燥端視她，悠閑的分針緩緩敲動，幾分狡譎，幾分詭異，似乎在提醒她說：“過往的時光，沒有多少時間再停留了。”

“是這樣！”

她吶吶點了點頭，搖了搖渾濁的腦袋，泡面撕開，滾開的水花，沉落起伏。生活如此簡單，不需要刻意裝飾，這種狀態，屬于心情，五年了，習慣漸變規律。有些時候，她也會凝神思索，單調的生活，沒有色彩，沒有滋味，為什么要這樣？空空蕩蕩的房間，少了些鮮活的二氧化碳，氧氣變得孤獨，一盆無人關愛的小花，陽光落在窗臺，枯涸蔓延憂傷。魏落籬，她的離開，如同抽空了房間里的歡快，生命的氣息抽空了，落下塵埃，枯竭的空寂吞噬著簡兮，除卻孤獨和清冷，她已別無選擇。

熱浪撲來，滾開的泡面，升騰著熱流，出鍋的剎那，綠油油的油麥菜，靜靜躺在菜板上，惆悵地張望，似乎在困擾：“為什么冷落它，無法完成它的最后使命，連清洗一下的機會都沒有？

“要遲到了。”

晨光灑下金線，簡兮的鼻尖落滿驚惶，手指不經意觸在灶火的湯鍋，立刻電擊般穿透了腦膜，驚得她周身一顫，忙將灼傷的幾根手指抓在耳垂，用力捏了捏，湯碗捧上餐桌，噴薄的熱流，彌漫焦慮。

“不要再放油麥菜了。”

腦海得出答案，眼神落在幾根困惑的綠色植物，輕輕嘆了口氣，手指無力地垂下去，開始吃早餐。

廚房的節奏，缺少了湯勺的碰撞，開始沉寂。水池中的殘余，菜板上的蔬菜，這種隨性的懶散，早已成了她的生活常態。一個人的生活，沒有約束和羈絆，散懶的簡單漸變習慣，生活的要求，無人問津，慢慢脫節了規律。

曾幾何時，廚房的盎然生機，都在魏落籬眉間眼角。簡兮的眉頭擰結成惆悵，她有些后悔了，回到凄涼的故地，沒有寧靜的悠然，徒增了傷感的愁懷？時間的努力，并沒有刪除記憶，塵封的畫面鋪展，一封陌生信札，三個熟悉的墨字。魏落籬的凝視投來，婉轉的眼波，流動機敏。簡兮的指尖不由自主觸在臉頰，清芬的芳澤猶在，如同她嘴唇依然貼在腮邊，沒有改變。驚慌中，魏落籬圓瞪著大眼，熱辣的怒氣噴來，嗤嗤的嗔笑，凌厲的高吼，言猶在耳：

“大懶蟲，慢慢吞吞磨蹭什么，要遲到了，知不知道，要遲到啦，快點，快點！”

簡兮如同接到指令，立刻周身一震，驚惶著環顧四處，眼神開始迷亂。一條身體閃電般離開餐桌，腳下如風，快速沖向臥房，慌亂地換好套裝。頭發松散，顧不得認真整理，胡亂向上一堆，隨便拾起一只發卡斜插下去，發絲飄下來，眼神已經追出門去，腳步不停，急速盯緊眼中的魏落籬，奔出房間，“嘭”的一聲，房門用力推上鎖緊。

一階一階臺階追下去，陰暗的樓棟，陽光漸漸填滿，簡兮的腳下越來越沉重。晨曦的光線，柔和而溫暖，簡兮的面前漸次清晰，出奇的寧靜，透露詭異，她開始緊張，內心被孤獨包裹。如同天地之間，只剩下一個她，還在殘喘寂寞的游走。

“怪事，難道是我的時間錯位，上班的人們都走空了嗎？”

她停下匆忙腳步，猶疑著慢慢走下去，深深淺淺走出樓棟，遠處的花池邊，人影晃動。大片大片的陽光落下來，青青的綠草閃閃亮亮，點點金黃。眼神游移向上，蔥蘢的綠色植物，滿滿都是濃郁的蓬勃。清新晨風吹在她的額頭，腦海里渾濁漸漸清晰，冷靜的氣息漸漸復蘇。。

“阿姨早！”

青草茵茵的花池邊，一個小男孩正揚著肥胖稚氣的小臉，遠遠向她喊過來。

“涵語早！”

簡兮頜首含笑，柔和的聲音飄向花池，親切的氣息流緩。她向男孩揚了揚手，忽然驚異，眼前的畫面凝固，電打般的戰栗自腳心升騰而起，封凍的記憶，漸漸消融，如同深遠的地底傳來回音：“涵語，你會忘記嗎？”

“早啊，周末也不休息，工作夠辛苦呀？”

汪奶奶邁開艱難的兩條粗腿，肥潤的手臂搖晃起來，快速將向簡兮奔去的孫子拉回身邊，滿臉慈愛地問道。

“哦，早！”

簡兮終于找到了四周無人的準確答案。金粉般的陽光落下來，灑在祖孫倆的笑臉，親切而溫馨；刺在她的眸子，慌亂而恍惚。呆愣了幾秒，她才支支吾吾，吞吞吐吐著。

“今天，哦，天氣好，哦，空氣好，哦，所以，所以，哦，要去看望朋友......”

簡兮的眼神，凝固在男孩圓潤的臉頰，內心漣漪蕩漾，濃濃的眉心凝結寒意，喃喃自語：“涵語，周涵語？那個寫了八十一張字條，偷偷塞給魏落籬的周涵語，那個陰魂難散，冷酷恐怖的周涵語？”

“噢。”

汪奶奶見她神色慌亂，有些吃驚，訝異地望著她，一張嘴開合半天，也沒有找出更加貼切的詞句。再定睛，面前的簡兮眼色飄忽，正出神地想著心事兒，忙又識趣地堆出慈祥，粗苯的身體彎成蝦米，輕輕對男孩吩咐：“涵語，快向阿姨說，再見。”

“阿姨，再見！”

涵語清亮亮的童音響起來，兩只肥胖的小手向她搖著，童稚的純真落滿兩腮。

“涵語真乖，再見！”

簡兮向男孩擺了擺手，竭力擠著笑紋，表情苦澀僵硬。倏忽間，一張俊美冷漠的臉龐閃動，面前的小男孩突然長高長大，再看去，一條單薄瘦弱的人影晃動，即熟悉，又陌生。

“你的臉色不太好，會不會是工作壓力太大？工作重要，健康也很重要，要多休息呀！”

鄰居的關切夾雜著不安，簡兮的神情恍惚，讓她莫名傷感。見她茫然地轉過身去，又有些無可奈何，輕輕搖了搖頭，一點點焦慮揮散，忙又拉住欲要奔馳向前的小孫子，向花池旁的玩具堆走過去，口中喃喃嘆息著。

“這孩子真是命苦，早早沒了爹媽照顧，孤苦伶仃活在世上，真難想象，她會怎樣生活，哎！”

小涵語聽不懂奶奶嘮叨，兩只耳朵支楞著內容，迷茫而困惑，頃刻間失去了興趣，即刻又將喜悅投向花池邊的玩具。一層層木塊堆積起來，五彩繽紛，笑聲泠泠。金燦燦陽光灑滿花池，灑滿一對祖孫天真爛漫的笑臉。

金燦燦的信札，金燦燦的封面，金燦燦的秀美的小楷，簡兮的眸字落滿金燦燦，陽光升騰金色的迷霧，將她思緒繚繞霧中，腳下堅實的路面開始飄忽，濃稠的蘭墨，撲面而來，帶著冷冽的寒氣，讓她周身一震，赫然驚覺。

“周涵語的雋美小楷，紡織工學院第五屆書法大賽上的季軍！”

簡兮的思想開始凍結，吹面的氣流突然缺少了氧氣，瞬間窒息，腳下的路面開始僵硬，一排排蠅頭墨字，閃閃爍爍跳動眼前。深沉的刻花雕飾，泛著棕光；細膩的長方框架，閃著流線；明亮的玻璃平面，流暢的行云流水，字字噴薄而來，落在她的眼中，霎時，陽光爆破了歲月的冰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