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落瑤一走進院子里，果然爭吵聲就停下來了，靈兒站在落瑤身后故意將聲音放得很大，憤憤不平的說道：“怎的家里還這般不讓人消停，縱然是，如今大小姐家來了，也該都收斂些，何苦惹大小姐生氣，自己也沒臉。”

話音剛落，就看到叡娘拉著澈兒從蘇染的院子里走出來，抬頭正好碰上安落瑤。看到落瑤依舊是昨天那身白衣服，身后跟著一個鵝黃色衣裙的丫頭，想就是剛剛說話的那位，在往身后看，兩排八個全月氏打扮的丫頭。

叡娘本就是棲鳳樓里賣唱的丫頭，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忙又要施禮。落瑤連忙示意靈兒將她扶起來：“五娘快別這樣……”

一句話沒落，余光便瞟見蘇染的丫頭趴著門往外看，落瑤嘆了口氣，抬了抬手：“五娘暫且陪落瑤去院子里走走吧。”

叡娘順著安落瑤的目光向蘇染的院子里看了看，回身只能點了點頭，一行人便往后院來。

過了圓形拱門，落瑤才說道：“五娘過門的時候，落瑤剛剛被選進宮，如今在回來，澈兒都這般大了，有些話，落瑤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叡娘一直拉著澈兒低頭跟著，聽到落瑤的話，連忙答道：“可不是么，這日子真不經過啊。”

落瑤的嘴角漾起淡淡的笑意：“是啊，五娘來了這些時日，想來比我更了解家里的情況，二娘最是個厚道的人，只是三娘四娘難說，我們家自我進宮就是在浪尖上過活，更是比不得別家，五娘也就多受些委屈。”

叡娘忙停住步子，說道：“我是沒有委屈的，縱是有，老爺待我那么好，也該都忘了的，剛剛的事情叡娘在這里給大小姐陪不是，還請大小姐別往心里去。”

見叡娘停住了步子，落瑤也就停住了，回頭笑道：“你多想了，若我真的怪罪于你，也不會讓你隨我進這園子。我這么多年在外面，該見的都見了，不該見的也都見了。只是這家里以后，五娘可要多上上心，我爹官場上的事情就忙得焦頭爛額了，萬萬不能讓家里的事情在拖累了他。”

叡娘低頭答道：“大小姐的意思我明白……”

“大姐姐，你為什么只怪我娘，不怪三娘呢？”

二人正說著，一個清脆的聲音打斷了二人的談話，叡娘忙將澈兒拽到身后，陪笑道：“小孩子不懂規矩，大小姐別往心里去。”

落瑤沒說什么，她蹲下身，拉過澈兒笑道：“澈兒說，我如何怪罪你娘了？”

澈兒終究是個未經人事的孩子，他本聽落瑤的聲音有些凌厲，自己母親的聲音又陪著萬分的不是，所以以為落瑤在欺負自己的母親，情急之下便查了一句，這樣被落瑤一問，反倒憋紅了臉，什么也說不出來。

落瑤輕輕一笑：“所以啊，大姐姐沒怪你娘，是你錯怪大姐姐了。”

澈兒聽了，通紅的小臉上綻開了甜甜的笑：“還是大姐姐好，不像二娘，什么事都怪我娘。”

一句話說的落瑤很是驚訝，竟一時間沒有了聲音，反倒是澈兒繼續說道：“上一次，三娘房里的丫頭吧娘的鐲子摔了，二娘硬是說我娘沒放好，大姐姐，你說二娘是不是不喜歡澈兒，所以也就不喜歡娘了呢？”

“小孩子不許胡說。”叡娘拽過澈兒，臉上又恢復了剛剛的笑意：“大小姐若沒事，我們先回去了，爐子上還熱著老爺的藥。”

說著，竟頭也不回的走了。

安落瑤還怔怔的蹲在地上，望著叡娘的背影，紅了眼眶。

叡娘和自己的年紀應該差不多吧，如今都做娘了。可是她這樣一個沒有父母，沒有家，沒有后臺的女人，帶著自己的兒子獨自生活在這洛陽知府的后宅中，就如同一片沒有根的樹葉，隨著風，誰也不知道會飄到哪里。

可，這和在皇上，王爺和全月王之間舉步維艱的自己，是有多像。

誰也不知道會飄到哪里，沒有目的，不能自主，無法掙扎反抗。只能去承受，哪怕有一天傷痕累累的，也要從新被推到最前面，擋住刀劍。

可笑的是，叡娘最起碼還有一死擋著，可自己呢？

安落瑤回頭看了看那個一絲不茍的站在自己身后的鵝黃衫女子，冷冷的笑了笑——自己連死，怕是都不能的。

可這就是自己的路啊，自己當初拼了名，也要去走的路。

被落瑤冷冷的目光看到，靈兒莫名的打了一個寒戰，她明白那個眼神，雖然安落瑤自從進宮以后，殺的人就少了，可是在那么寥寥無幾的死者被殺之前，安落瑤的眸子中，都迸發出那樣一種眼神。

那是嗜血的眼神，那是她把自己從新定位在江湖人中的眼神，那是對自己……仇人的眼神。

說到底，靈兒還是怕了，在她一絲不茍的站在安落瑤身后的時候，她忽然發現原來他們是同一種人。那種一旦認定了，便毫無條件服從的人。

靈兒抬起眼睛，安落瑤的一身白衣在桃花下顯得愈發脫俗，風在帶落桃花的同時也帶起了安落瑤白色的琉璃裙，她就是那么單薄的一步一步向前走著，雖然連她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會走到哪里。深海還是懸崖？但還是堅持著，因為她相信，總有那么一個理由，是值得小姐走下去的，也總有那么一個理由，是值得自己走下去的。

忘卻吧，跟著小姐的腳步，因為靈兒相信，在安落瑤那樣明眸皓齒之下的，有的，一定是一顆玲瓏剔透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