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灼顏站直了身體，又回頭看了看桂花樹，和兀自在冷風中搖擺的宮門，低頭從院落里走了出來。外面的宮道上，掌事姑姑帶著四個婢女正站在那里。

德妃娘娘到，閑雜人等回避。

灼顏剛想張嘴說些什么，遠遠的傳來了這樣一句話。掌事姑姑趕緊拽過灼顏，在一旁跪倒，好一會，德妃的步攆才到。

雪恭站在一旁，德妃坐在步攆上，手里也捧著一個暖爐，見一旁跪著的人，便揮了揮手，雪恭連忙命太監停了步攆，小心翼翼的扶著德妃走了下來。

德妃站在那里好一會，才輕輕說了一句：“起吧。”

掌事姑姑因為平日也很少見到分位這樣高的娘娘，只是站在一旁，局促不安、

德妃看了看灼顏，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我們又想到一塊兒去了，不知怎么的，我今兒竟想來看看她。”

灼顏好一會才開口說話：“娘娘不必為此事介懷。”

德妃笑了笑，邁步走了進去，雪恭和灼顏也趕緊跟了進去，德妃走到桂花樹下，沉默了好一陣，才緩緩說道：“是么……她說八月桂花香，可自她死后，這樹就在未開過花。”

灼顏臉上的笑有些慘淡，她只是跟著嘆了口氣：“終究是我們看輕了她。”

“你說什么？”德妃轉頭，望向灼顏，眸子里沒有責怪，只是輕聲問道：“你話里的她，說的是嵐妃，還是這桂花？”

灼顏揚眸，望向德妃，目光里沒有絲毫的躲閃：“都有……”

德妃聽了，臉上的笑意越發明顯，轉身走出了華清，對雪恭淡淡的說道：“去議和殿吧，皇上該歇著了。”

雪恭點了點頭，將德妃撫上了步攆，浩浩蕩蕩的十幾人揚長而去。

這個時候，掌事姑姑才湊了上來，帶了十二分的恭敬：“姑娘認得德妃娘娘啊、”

灼顏望著德妃他們的背影，笑著搖了搖頭，然后轉身往鶴妍宮走，可剛走了兩步，便想起一事，回頭說道：“姑姑，天冷了，那孩子跪在那里會出人命的。姑姑慈善，我替她謝過姑姑了，我想，德妃娘娘也是慈善的。”

說罷，未等掌事姑姑應聲，便淺淺一笑，轉身離開。姑姑站在那里，望著灼顏的背影，幽幽的嘆了口氣，起風了，這宮里，愈是安靜，自己心里愈是沒有底，總覺得會發生些什么，看來，不遠了。

灼顏這個人大有來頭，德妃是個眼里不揉沙子的人，她絕對不會允許任何一個對她有危害的人存在，宮里的人都知道，嵐妃當初是被德妃活活折磨死的，但是誰都裝作絲毫不知，怕的就是牽連到自己，灼顏卻能坦然的和德妃談論此事，二人話里的話反而更值得讓人琢磨。

這姑姑，最后也只能搖頭輕嘆，閉了嘴，轉身離開。

在宮里，最好做一個聾子啞巴，這樣，可能還勉強能留住一命。

宮里死的人太多了，秘密也太多了，就好像這宮道一樣，每一塊磚下，都隱藏著秘密。而他們，都是行走在秘密上的人，終有一日，也會帶著肚子里的故事，將白骨葬在這宮道里。

姑姑抬起頭，太陽躲在云彩里，沒有一絲溫暖。這宮里看上去人聲鼎沸，其實，誰和誰，都沒有關系。

“娘娘……”走出了很遠，雪恭終于有些不安的開口：“影兒姑娘，說得對，您不必為此事介懷。”

德妃坐在步攆上，低頭望著手中的暖爐，嘴角浮出一絲苦笑：“我從來沒有后悔過，也許，我娘說得對，我不夠狠，雖然凡是做絕，心里卻怎么也擺脫不了那絲難過。”

聽了這話，雪恭也沉默了，她不知道該怎樣勸這個平日里，被人視為羅剎，敬畏之千里的女人，這么多年，她一直為能夠立足于德妃身側而自豪，很多人對自己，亦存敬畏之心，可誰又知道，這個女人骨子里的，竟然那樣的脆弱。誰又能說，德妃是善良的，可是此刻，誰又能說，她是惡毒的。

逃得過一次一次的劫難，逃不過良心的譴責，

這就是她的掙扎，在利益和自心中的掙扎。

人生一世，能活至此處，死而無憾了。

空蕩蕩的皇宮里，只剩下十幾人的腳步聲，此起彼伏。

遠遠的跑過來一個小太監，正和德妃娘娘的步攆撞個正著，小太監連忙跪下回稟：“問德妃娘娘的安，請德妃娘娘下攆接駕。”

這話嚇了德妃一跳，趕緊扶了雪恭下了步攆，令身后閑雜人等一律回避，身邊只留了雪恭一人，退至一側，不多時，便看到楚莫恒緩緩而來。

楚莫恒正望著這邊，見一個身著淡紫色大氅的人，便知道是德妃。德妃是很喜歡這種顏色的，身上一刻也離不了，他本想回身離開，見德妃遠遠的已經開始施禮，只好走過去，將她扶起，嘆了口氣，略帶些無奈的說道：“陪朕走走吧。”

說著，吩咐不許任何人跟著，轉身，便沖御花園而去。

德妃手里的暖爐已經冷了下來，她只好回身遞給了雪恭，快步跟上了楚莫恒的腳步。

走了很遠，楚莫恒才開口：“很久沒有我們兩個人在一起了，想一想，太后說得對，朕真的是太冷落你們了。”

德妃跟著身后，不緊不慢的答道：“皇上日理萬機，臣妾不能為皇上分憂，怎敢奢求，皇上分出些時間來陪臣妾呢。”

楚莫恒沒回頭，只是語氣里帶了些笑意：“你這話，倒真是埋怨朕了。”

“臣妾不敢。”德妃連忙說道：“臣妾……”

話還未說完，就被楚莫恒打斷：“瑾暇啊，你知道朕，為什么將后宮交于你么？”

德妃聽了，只好將后半句話咽了回去，接著楚莫恒的話頭應道：“皇上錯愛，臣妾自當盡心盡力。”

楚莫恒搖了搖頭，明顯不認同德妃的話：“朕讓你陪著，就是聽夠那些阿諛奉承的話。說實在的，朕也知道陳皇后是個擺設，但是，今天，朕就告訴你，為什么，這個位子，不是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