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寢室兩盞亮著的日光燈發出幽暗泛白的光輝。林嬋趴在桌前，手機靜靜佇立在一旁，剛剛顯示一條信息：“晚上七點，我在草坪正中心等你。”

好久都沒有他的短信，真的是他嗎？他這是什么意思呢？為什么又正好是今天？難道他遇到什么不開心的事了嗎？我該去嗎？……

林嬋的心潮久久不能平靜，她以為這一天會像平常一樣被時光機器枯燥無味地卷走，天都已經黑了，上帝早已遺忘。想不到還會漾起一絲波瀾，竟然將早已束之高閣的心攪得七上八下，這是上天賜予的驚喜？還是諷刺？

發呆的過隙，時間飛得最快。已經六點四十了，還有二十分鐘。

林嬋緩緩地站起身，鏡子里露出她纖長的身影和蒼白的臉，她的心里卻涌出些激動。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往幾次看見他孤孑的身影，她知道那是季采薇的杰作，季采薇洋洋灑灑的一撇，卻要讓兩個人品嘗其中的苦澀，何一鳴傷感，然后她便悲痛，僅僅是時間先后不同。

她在衣柜里挑出衣服和鞋子，在穿衣鏡前試穿。她想著他現在說不定需要她，所以她要拋開一切疑慮，義無反顧地履約。其實這個決定早就形成了，在接到信息的那一剎那，她只是有些詫異，這需要一定時間吞食和平息。然后她打開塵封已久的化妝盒，熟練地擦抹描涂，因為她是去見他，是赴一場真正意義的約會，這是不同于她藏在背后注視著他，然后煞有介事地叫住他的場景。

如果擺在她眼前的是一次單獨與他在一起甚至有可能永遠在一起的機會，她若錯失了豈不是遺憾終生？所以她必須沒有躊躇，勇往向前。

月光如水，星斗滿天，暖風從指尖滑過，細膩輕柔，一不小心吹散了薔薇的芬芳，頓時花香四溢。這是一個曖昧不明的夜晚。

林嬋一步一步走向田徑場，踏上柔軟的草坪了，慢慢用細碎的步子去丈量橢圓半徑的距離。她穩重不浮躁，優雅不矯揉，現在要做一只驕傲昂首的孔雀。

越來越近了，她用漆黑如夜般的雙眸尋找熟悉的身影。她總能在千千萬萬人叢一眼便瞥見他，為何今天這么難以尋覓？難道是他沒有來么？不，不會的，這次是他主動約自己。可人呢？還是沒看見！這時，她的心開始不平靜，那不是苦苦盼望的惴惴不安，而是一股熟悉的恥辱感從天而降，想著曾經的自己是多么卑賤，為了治愈發瘋的思念竟然委屈地藏于某個角落，只因他在前面！現在她就正大光明地站在這里，他可就真不來了么！她就只能在暗處仰望他么！

在她低頭抬頭轉換的須臾，她終于看見他了，她明白為什么今天不能輕易地一眼就看見他，那是因為她與他之間隔著季采薇！想想可不是嗎？只要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何一鳴從來沒有那樣的背影！自己真是犯賤啊！嚼別人吃過的甘蔗！憑什么她丟下的東西自己來給她收拾殘局？她憑什么？可是不！不，大腦的另一邊在瘋狂地反抗：他不是渣滓啊！他是自己喜歡的有血有肉的人啊！自己愛他！

啊啊啊！林嬋的心在咆哮，地動山搖，她快瘋了！

就在大腦山崩地裂的縫隙里，林嬋知道何一鳴不管約她是什么事情，那所謂在一起的美夢在看見季采薇的一瞬間就已經無情地灰飛煙滅了。她還站在這里干什么？等著他們繼續拿刀剜心？繼續侵犯自己的尊嚴？多停留一秒就是自擰千萬斤重的恥辱！

那股強烈的自我保護意識逼迫林嬋隨即轉身，然后競走。

“大姐！”季采薇與吳思怡同時叫道！

敢情今天她和何一鳴之間不僅擋著季采薇，還有吳思怡那個傻叉！叫她二還真是沒錯，整天一副樂呵呵大腹便便的傻樣，這樣的人竟然還有人喜歡？她居然都談戀愛了？老天真是沒長眼！為什么單單對自己不公平！不公平！

林嬋速度加快，一股怒氣發泄在腳上，可想鞋子是如何叫苦不迭，地上的小草又是如何倍受蹂躪，她真想馬上消失在地球上！

“林嬋，你聽我說！”背后傳來一聲熟悉悅耳的音響。

那聲音在林嬋的心田里拋下一塊小石頭，激起層層漣漪，軟綿綿的，黏糊糊的，她有些恍然，可那股力量太弱小了，不足以撼動高漲的怨氣，她不回頭，兇狠狠地向前跑去。

夜色濃厚，沒有路燈陪伴的長長走道，兩旁參天大樹高聳，鐵錚錚一般，峭壁森嚴，密不透風。月亮和星星的光輝都被拒擋在外，仿佛張羅著一個偌大狹長的黑洞，陰森恐怖，就要吞噬一切。

何一鳴站在黑白交界口，身后是一地的清輝，而前方林嬋的身影從下至上被墨色收攏。

“啊！”一聲幾近哭聲的呻吟從幽暗通向明媚，傳到何一鳴的耳朵，他立即沖向黑魆魆的洞穴。

嗚咽聲的發源地正是林嬋痛苦的身軀，她剛才沒命地奔跑，不顧穿著高跟鞋的應該限速，結果左腳一不小心撞到了路邊砌起的水泥低垣，，只聽腳踝“咯吱”一聲，崴了，剎那間左腳筋骨鉆心般的疼傳遍全身，欲罷不能，漸漸掩蓋了心中的怨氣。她無力得癱瘓在地，頭枕著手臂，淚水盈眶。

趕過來的何一鳴看到此情此景心里已經洞悉一切，二話不說，快步上前將林嬋橫著抱了起來，用焦急并帶著憐惜語氣說道：“很痛吧？堅持一下啊，我帶你去醫務室里擦藥。”

“不，不用了。”林嬋有氣無力地答道，有點不相信這是真的。

“怎么能不用呢？”何一鳴只當林嬋推辭，便朝著校醫院走去。

“不要去那里，我不想去！”林嬋掙扎道，就這樣靜靜躺在他的懷里挺好的，為什么還要別人打擾？她希望時間與空間都在此定格。

何一鳴愣住了，看著林嬋如此堅決，便只好遵從她的意思，“好，那我們就不去了，那我就直接帶你去草坪吧，他們都在忙著給你準備生日晚會呢！提前祝你生日快樂啊，林嬋！”何一鳴帶著笑說道，周遭是如此安靜，那些熱乎乎的字眼就在沒受任何干擾下如一顆顆圓潤的珠子滾落到她的心里，她的眼淚又快出來了，這是他們第一次這么近距離對望，她頓時發現這樣的好處來：可以一覽無遺地欣賞他俊美的輪廓，迷人的眼睛，溫柔的話語，她的感覺是沒有錯的，她怎么能不喜歡他呢！

何一鳴看她沒有說話，當她是默許了，便提著步子朝季采薇那邊走去。林嬋神情恍惚，沉醉在溫柔的懷抱里，幸福來得太突然，她想牢牢地抓住，她把臉貼在他的胸腔前，可以聽見他的心跳聲，鏗鏘有力，那是最美的音符在跳動。人生若只如初見，那該多好，她把這當作他們的初見，因為這才是真實的開始。

“丫頭，林嬋的腳受傷了，你們快過來幫忙啊。”

何一鳴的話語驚醒了林嬋的遐思，此時他的話語也是溫和的，可一句“丫頭”卻化成仙人掌的兩根利刺立在何一鳴的胸前，形成一道保護壁壘。她不得不抬起頭，那好不容易累積的幸福頃刻間便消失匿跡了，仿佛從來沒有過。她在眾人的眼光中落地，機械般任由季采薇與吳思怡攙扶，然后坐了下來。她知道剛才不過打了下盹，做了一個美夢，說了一些夢囈。她不該睡著，更不應該幻想那是初見，因為沒有開始，便沒有結束！

季采薇緊緊握著林嬋的手，用深情的眼光望著她，眨動著睫毛在傳達遲到的關心與理解。林嬋再難以發怒、恨，甚至悲傷都難以喚醒，她的心潭透明澄澈，水如平鏡，那是大喜大悲后的徹悟，當然一時之間不會那么純粹。或許，又在某個易動人情思的瞬間，那些殘破不堪的情緒又會滋生蔓延。

“大姐，你猜我們給你準備了什么？”吳思怡停止與臧峰打鬧，兩只手藏在后面，故作神秘道。

季采薇也趕緊變換目光：“對呀對呀，大姐快猜猜，今天與往年過生日可不一樣哦!”

林嬋笑了笑，有些無力與蒼白，她都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了，該是歡喜還是自嘲呢？

大家看見林嬋竟然笑了，那可是和解的信號！于是聚攏而坐，擺出瓜果餅干飲料，亮出金光閃閃的蛋糕，催促林嬋趕緊許愿，然后吹滅蠟燭，一起唱生日歌，最后贈送生日禮物。

季采薇從包里拿出下午買的吊墜，鄭重其事地放在林嬋手里，微微一笑道：“大姐，我就不說賠償這讓人傷心的話了，就送你作紀念吧。”

林嬋聞言并不看那個吊墜，而是望了眼對面的何一鳴，他正在凝視季采薇，呵，他的眼里永遠只盛著季采薇一人。林嬋迅速把目光收回來，照在季采薇深沉的臉上：“采薇，這個物件放在你的手里才合適，難道不是嗎？”說著林嬋把吊墜重新放回季采薇的手里，并將采薇的手指合攏。她的語氣很平靜，洞若觀火，她看得很明了，最后一句話是對何一鳴說的。

“放孔明燈啦！”臧峰嚷道。

“許愿啦！來來來！”吳思怡的叫聲給人一種買菜大媽吆喝的錯覺。

林嬋欣然接過吳思怡遞來的組建好的孔明燈，拿出筆在白紙燈罩上面用力地寫下“再見”二字，然后松手，癡癡地望著這盞燈帶著自己的訣別飄然離去，心里一空，前所未有的解脫。

狂歡過后，五個人疲憊地躺在草坪上，天上許多孔明燈都亮著，像一只只飛舞的螢火蟲占據天空一角，點綴了靜謐的夜，裝扮了晶瑩的月。

今天真的神圣偉大，就在林嬋生日蒞臨之際，季采薇挖掘出了那個秘密，或許這就是天意吧。火光之中，仿佛看見吳思怡和季采薇輪流照顧受傷的林嬋，一起攙扶地去食堂吃飯，一起出入自習室，三朵花兒又恢復往日的親昵。

“祝我生日快樂。”最后林嬋想到接受了這么多祝福后忘記自己給自己祝福，便如此默念道。可不知為何，腦海里突然飄來溫嵐《祝我生日快樂》的悲傷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