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盯著我，而衛青此刻的笑容更是充滿了玩味的感覺。

“既然是眾望所歸，那就辛苦賀蘭卿為大家獻舞了。”衛青放下酒杯，用一貫溫潤如玉的聲音說道。聲音輕柔，卻絲毫不容拒絕。

“將軍，”我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我非常肯定我自己此時的笑容絕對比哭要難看百倍。“末將沒有女裝的嗜好，跳舞什么的更是從未學過，恐怕不僅不能助興還極有可能掃興。”我拼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試圖讓衛青改變主意。

“我看你就別推了，在座只有你體型最嬌小，聲音也頗有幾分女孩子的味道，這獻舞自然要你來才行。”一直沒說話的連洛突然在此刻開口，毫不猶豫的給了我一刀，還那么罵人不帶臟字的說我娘。

“可是末將真心不會跳舞，不如???”此刻的我簡直要郁悶死了，都說軍中苦悶，我也真的很同情你們這幫苦行僧，可是你們至于要這樣排解嗎？缺女人就要找男人假扮，難怪你們找不到老婆，你們這幫死斷袖！

“不會跳舞不跳也罷，只要換了舞衣便好，”衛青打斷我的話，壓根不給我解釋的機會。“況且，你真的忍心掃了大家的酒興？”說罷，還用眼神示意我往旁邊看。

不看不要緊，一看真是滿臉黑線，在座所有人居然都用受傷小狗般的眼神看著我，仿佛我是那個欺負小動物的惡人。一群七尺男兒，居然用那種水汪汪的眼神，真的是???

作弊呀！

掙扎了好久依然無果的我終于認命的嘆了一口氣。

“末?將?領?命。”對著衛青那人畜無害的笑容，我咬牙切齒的回答。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我被帶到隔壁的房間更衣，大概是擔心我不會穿女裝，帶我來的女子并沒有走，而是站在門邊，似乎想要幫忙。

“你走吧。”我冷冷地說。就算必須要換女裝我也不需要更多的人知道我的秘密，就算是一個看似不相關的小姑娘也不可以。

久久沒有回答，也沒有聽到關門的聲音。

“我說，你可以走了。”我頗為不滿的轉過身。但是我沒有想到的是，那個女孩卻突然撲到我的懷里，失聲痛哭。

“小姐！小姐真的是你！”

我一愣，這個聲音好熟悉。

“你是???”我不可置信的看著這個在我懷里哭成淚人的小姑娘。

“小姐是我呀！我是盈兒呀！”

懷里的女孩雖然滿頭珠翠，涂著濃濃胭脂，但她卻分明稚氣未脫，而且那彎彎的眉眼，清澈如水的眼眸，不正是我曾經情同姐妹的貼身侍女嗎？

“盈兒，為什么你會在???”盈兒沒有對答，但是看到她的眼淚我瞬間全明白了。

是呀，不在煙花天，還能在哪里呢？

兩年前，上官府被抄家，男子全部問斬，女子則一律被賣為官妓，如果當年不是於單救我出來，恐怕在這里的人就不止是盈兒了。

盈兒纖細的胳膊緊緊地抱著我，仿佛我是她等待多時的救命稻草。她白皙的手臂上布滿了淤青和被鞭打的痕跡，那一雙曾經和我一起撫琴的纖纖玉手如今已是傷痕累累。看著懷里瑟瑟發抖的盈兒，我心里突然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復雜感覺。是憤怒，是悲傷，我說不出道不明，能做的卻只有在此刻緊緊抱住眼前這個脆弱的放佛要隨風飄走的女孩。

過了良久，盈兒終于止住了眼淚。

“小姐剛進來時我就覺得背影熟悉，但若不是這只鐲子，我真的不敢相認。”盈兒布滿傷痕的手指著我更衣前剛剛放在案上的玉鐲。

那只鐲子本是娘的東西，兩年前上官家被抄的時候，娘在被帶走之前把這只鐲子塞到了我的手里，雖然一度被獄卒收走，但是於單救我時又特地幫我奪了回來。如今我時刻把它帶在身旁，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上官家的血海深仇。

“盈兒，我們走！”我拉起盈兒大步往外走。雖然我帶來的銀兩不多，但是給盈兒贖身還是綽綽有余。看著盈兒，兩年前那段在黑暗中掙扎的日子又突然在腦海中變得鮮活，我知道自己能為盈兒做的真的太少太少，但至少我不能再眼睜睜的看她在這里受苦。

“小姐盈兒不走！”這個瘦弱的少女在明白我的意圖后竟然果斷掙開了我的手。

看著自己空空的手，我不禁有一瞬的失神。

“盈兒你???”我難以置信的看著她。

盈兒“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淚水再次奪眶而出。

“小姐，盈兒早已不是清白之身，能不能贖身已經不重要了。”眼前的女孩渾身顫抖，仿佛鼓起了極大的勇氣。“盈兒知道小姐此番回來必定是來給老爺和夫人報仇，所以盈兒愿意留在藏嬌閣做小姐的耳目，幫助小姐早日報仇雪恨！”

兩年前被獄卒拷問時，我沒有流過一滴淚。在草原上被狼群襲擊負傷時，我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可是看著面前這個嬌小的少女，我忍了兩年的淚水終于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下。

良久，在盈兒的陪同下，我推開了面前的大門。

聽到門響，所有人都習慣性的抬頭，卻在看清是我后楞在原地。只有衛青依然面色如常，笑的云淡風輕，那雙眼看的是我，又好像不是我。

“讓將軍久等了。”我走到衛青面前，像普通女子一樣行禮。“雖然末將不擅舞藝，若將軍不介意，末將愿意獻唱一曲以助酒興。”在衛青的眼中，我看到自己一席藍衣，麥色的胭脂已經洗去，露出自己原來的面容，膚如凝脂，如瀑青絲用一只銀簪輕輕挽起，眉心間一顆紅色的珠翠在月下燁燁生輝卻絲毫沒有奪了那一雙似水明眸的風采。

看著前一刻還死活不從，下一秒又主動獻藝的我，衛青萬年不變的神情此刻竟多了一份柔情。他點點頭，算是默許。

我莞爾一笑，對角落里的盈兒點頭示意了一下，纏綿的琴音便在如泉水般流出。

一葉桃花半邊

一夢江山幾年

一夏塵飛滿天

一點墨思無言

???

那一夜，藏嬌閣內，朦朧的月下，我忘情的歌唱，像一個沒有過去的赤子，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少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過三巡，衛青和連洛看我的眼神居然都有些醉了。

宴席結束的時已是深夜，我借口更衣時間久，故意沒有跟其他人一起回去。但事實上，我并沒有換回男裝，而是帶著面紗去了長安城外的一片桃花林。

夜風吹過，粉色的花瓣紛紛飄下，片片桃花頓時成了漫天的花雨，醉人的香氣仿佛帶我回到了兩年前的上官府。

一直被當做大家閨秀來培養的我怎么會不擅舞藝，只是自從上官家敗落后，我便不再跳舞，即使在於單面前也不例外。我表面上說是不想身份敗落，但更多的原因，或許是因為我不想記起那物是人非的往昔。

但今夜，就讓我任性一回吧，哪怕一次就好。

長安城外，漫天的桃花雨里，我獨自起舞直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