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烈坐在靠石影一排的過道，本應先行，卻愣著不動，歐陽諾推他一掌，羅列起身往講臺方向跨一步，兩人反過來，一米七八的歐陽諾在前，高大健碩，眼窩略有凹陷，眉骨反而微凸，幾分外異男兒模樣，舉手投足間，也無不豪爽不羈，三倆步便來到石影桌旁，大大咧咧地嚷道：“閃一邊。”一手把那椅子倒扣在書桌上，輕輕松松全端了過去。

羅烈稍矮，一米七五左右，白白凈凈書卷氣十足，天生一雙似喜非喜弄情目，視者無心，觀者卻留意。鳶兒后來能大著膽和他對視一眼后，腦海里經常會出現這樣的畫面定格：

羅烈目光如電，所到之處，橫掃千軍，人仰馬翻。年齡少長潑辣女子，必定會食指伸出，輕點其眉心，含嬌嗔怪：“俏冤家！”而及笄之女，破瓜年華，許會暗自恍惚，一年四季草長鶯飛，撫堤楊柳，濕了一晚又一晚的韶華美夢。

不過此刻，鳶兒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卻低垂了頭，恨無遁地之術。羅烈看看頭發凌亂護住臉頰的她，雙手抬起桌子，笑著說：“自己拿凳子啊。”

鳶兒手足無措，扶住凳子，十指微抖，不知怎樣從眾人眼光中穿過。謝天謝地，鈴聲響起，下課了！全體同學一起后轉，聚焦美女老師，目光如訴如泣：拜托！我們餓了！老師留念地瞟一眼，黑板上美麗的精神食糧，權衡五秒鐘，眾怒不可犯！招呼亦不打，夾起書，氣呼呼自己先行離去，終生也潮水一般涌出。

鳶兒長吁一聲，拎著凳子去新座位。石影的桌椅已經擺好，鳶兒的在里面，只好將其拖出來，重新放好。木凳很沉，鳶兒重擺時，手肘彎曲幅度偏大，碰翻后排桌面上的鉛筆盒，那男生正在清理抽屜，眼疾手快，半空接住，仍輕輕放回原處，鳶兒張皇，心里不停地道歉，卻就是張不開口，那只手伸展，微微在筆盒上停留，溫潤如玉，十指修長！鳶兒忽然想起石影的畫中男子，難道是他？

“涼然，沈涼然，快點！”門口有人高喊。

“來啦！”聲音溫暖，不急不緩，動作卻是靈巧，轉瞬即從后面消失。

鳶兒突然莫名想哭。毫無征兆的曝光，而她習慣黑暗孤獨！十指修長的男子，竟然叫涼然！果真是薄涼的樣子？與她初見時，電光石火間模糊之影實在相去甚遠。

“你不走嗎？”玉芷木輕輕走近，微笑，那笑容宛如

一朵盛開的夏荷

風霜還不曾來侵蝕

秋雨還未滴落

青澀的季節又已離我遠去

我已亭亭，不憂，亦不懼

鳶兒感動，也想報之一笑，可是不能。除了恪為，她還未學會對人微笑。恪為尚小，只要哈哈幾聲，或是嘴角上翹，在他眼中都叫笑。而她，人說：為人子女，不是報恩，既是尋仇！母親亡，祖母死，外公、外婆，短短幾年相繼故去，舅舅說是做生意，四處流浪，甚至琴姨，也要防她躲她，她只能低頭，只能沉默。

她低頭，原為躲避。她沉默，原為遮擋。

可是，這三生石上記滿你我前世今生，人間種種皆成定數。當那命運之手強推你我各奔東西時，何人能躲？何人能擋？那氣勢磅礴，奔流直下的人生長河里，當我們幾經沉浮，終于可以從水流湍急中掙扎而出，放眼望去，白茫茫大地上，總有一草、一木、一石、一徑，或一顰、一笑，似曾相識，又些許恍惚，莫名的心痛哀傷，如鯁在喉，正吞吐兩難間，突然記憶之門洞開，往事一瀉千里，原來那傷痛，蟄居心底，從未愈合，且隨時光流逝，早已浸入五臟六腑，愈是山深人靜時，愈是刻骨銘心苦。

玉芷木攬住她的肩：“走啦，我是本地人，你很快就會好的。”

好個聰慧女子！這些看似前言不搭后語的話語，卻是恰到好處,點到即止。

鳶兒輕松，依了那靈奇女子，緩緩向寢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