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外的梨花溪邊上，兩個身著交領束腰的白衣少年懶洋洋地躺在紋理層疊的大青石板上。左側的少年腰間系了一根縞素色的如意絡子，絡子上系著一枚梨花紋的玉佩。右側的少年腰間系了一條淡綠色的腰帶，瞧著甚是奪目，這個少年就是齊侯府的五公子齊輕鴻。二人看著白白軟軟的梨花團在柔和的陽光里輕輕搖曳，剛剛萌出的嫩枝芽在翻折的光線里還能看到微白的茸毛，幾只蹁躚的粉蝶，與認真采蜜勞作的蜜蜂互不相犯的在花間留連。

梨花蒸蔚間，齊輕鴻舒服的伸了個懶腰，對身側的少年道：“奉賢，那個莫千綽真會同意給端木川治，治傷么？”那傷處委實太尷尬了些。

被稱作奉賢的少年，像是剛剛從沉思中清醒過來，他摸了摸領子上的銀線梨花紋繡，道：“等下就知道了。”

齊輕鴻從大青石上立起，踮著足尖，躍上了臥在梨花溪流中的磬石，溪水從磬石根分流而下，梨花樹的光影間，清澈可見溪底肥碩的游魚和圓潤的碎卵。齊輕鴻看著那游魚姿態安詳，不由笑道：“奉賢，今晚我們烤魚吃可好？”

奉賢漫不經心道：“你若真如此作為，倒真的是便宜端木川了。”

齊輕鴻一怔，道：“為何？”

奉賢也立起身來，走到溪邊，用一種與平常相異的聲調道：“此魚原本并非莫山之物產，是白澤大人不知從何處拘來放養。看著肥美，卻是劇毒之物，食者爛腸爛肚。所以”他幽幽地垂首道，“這十幾年來，這魚兒只事繁殖，不見捕撈，竟快要填滿整個梨花溪了。”

齊輕鴻呆怔地看著奉賢身前的溪流，有點失神。倒不是因為奉賢的一番話，而是因為奉賢面前的溪流正是一片陽光未及的暗影，這片暗影上浮現了奉賢的身影，他看到了奉賢面上帶著一絲饒有興味的笑意。

奉賢居然會笑，齊輕鴻瞬間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情。

突然有個聲音詫異的插了進來：“誰說我的魚食者爛腸爛肚？”

奉賢與齊輕鴻從溪流的倒影里看到了一個素色衣裙的身影，均一怔，抬起頭來。雪白的花樹間，有一名著縞素色大袖直裰短褙，淺杏色襦裙的少女正慢慢的走到了他們面前。

她大約十五歲左右的年紀，面目皎潔若雪，眉長入鬢，青黛而遠，眸眼甚深，清澈如水間微含冰雪之潔。一頭烏發只挽了個簡單的仙女髻，更顯得脖頸修長如玉。身上衣衫瞧著松大，身姿卻愈見亭亭，立在花樹間，那花樹也不及她萬分之一的風姿。

在她身后還跟著一個七八歲的小沙彌，小沙彌名喚智月，在寺內事灑掃兼通稟跑腿。他識得奉賢與齊輕鴻，便上來念了一句：“俞施主、齊施主。”

素裳少女接著淡淡道：“我養得魚是豚魚（為了劇情需要，請允許我瞎編吧），的確有劇毒，但卻是能吃的，還能調理腸胃。”

奉賢與齊輕鴻靜靜聽著。小沙彌智月在旁眼睛一亮，忍不住道：“莫施主可說得是真？”但忽然醒覺不妥，面上慢慢紅了。

素裳少女明白他是年幼禁不住寺內清規，忍不住唇角微揚，接著道：“豚魚需要好生收拾，它的血是劇毒所在，只要將血清透即可，魚肉比一般的魚質還要鮮美，豚魚的魚膘泡整個吞入，還可以調理腸胃。”

齊輕鴻笑道：“原來如此，奉賢，看來你我還是有口福的。”頓了頓，又篤定問道：“姑娘想必是白澤大人的高徒莫千綽莫姑娘吧？”

莫千綽點頭，不再多言，對著智月道：“我們走吧，想必清繪大師等得心焦了。”說完，對二人簡單行了一禮，便從容而去了。

看著她的背影，齊輕鴻愣怔道：“奉賢，我覺得端木川命中注定是不會斷子絕孫的。”奉賢并不答話，靜立在花樹下，若有所思的盯著莫千綽的背影，她的烏發上用一枚不知道什么材質的墨色簪子插在發間，尋常一見并不能發現，但是奉賢卻在她轉身后瞧見了。

齊輕鴻詫異道：“奉賢，你可是發現了什么。”

奉賢道：“我還不能確定。”兩個人順著梨花溪轉回了莫道寺，齊輕鴻少年心性，一路采了梨花，說是要使那傳說中飛花摘葉，傷人立死的密技。他將花葉對準溪中的豚魚，嘴里念著：“死！死！”

那豚魚大約沒聽見，用嘴拱了拱花葉，又游開了。

奉賢輕攏衣衫，緩緩前行，身后跟著跳來跳去的齊輕鴻。回到寺里的客院，二人各自進了知客僧安排的東西廂房。

廂房內的一應物事，均是梨花木材質，半舊間，卻愈見梨花木低奢流轉的光澤。奉賢在桌前坐下，喚道：“竹衣，云聲？”

有兩個黑影從窗外飄了進來，一男一女，男子身材瘦削修長，膚白若玉。女子身姿纖長柔軟，眉眼極淡。二人齊躬身立在他面前，道：“公子但請吩咐。”

奉賢道：“你二人仔細查查她到底是何來路。假若可能，將她頭上那枚墨色的簪子取來。”

竹衣與云聲恭聲道：“是。”倏忽便隱身不見了。

奉賢抬手，正要取杯盞喝茶。他的貼身侍衛幕雨走了進來，手中還提著一只銅制梨花紋樣的長嘴壺道：“公子，水涼了，我給您重新沏過。”

奉賢便罷了手。桌上的一套只宜二人用的茶具是另一侍衛簾風從府里帶來的，八寸見方的黑檀木的底盤托子，嵌著刻有梨紋的火燒石。一角還穿了個孔，掛著一串子銀玲瓏球，一枚東陵玉扣。瞧著甚是厚重意趣。幕雨熟練的將淡藍色的冰裂紋茶具燙洗一番，才給奉賢泡上了他最喜歡的大紅袍。

奉賢慢慢啜了一口，道：“泡得極好。”頓了頓，又道：“京中可有異動？”

幕雨低聲道：“俞家的鳳城公子回京了，俞家開了族里的大會，幾乎一致同意鳳城公子將作為未來的家主培養。”

奉賢眉目未動，只靜聽著。

幕雨又道：“俞夫人發了帖子給京城未出閣的小姐與未婚配的少爺公子參加今年的瓊花宴。有傳言此次瓊花魁首將是……”

說到這里，幕雨頓住了，奉賢看了他一眼，他伸出黑背粉掌的大手，就要撓自己的頭，又瞥見奉賢盯著他的手，似乎在說：“你且撓撓看？”他嚇了一跳，知道公子看到這樣的動作會牙酸，會控制不住心情，忙放下，道：“將是太子妃人選。”

奉賢點點頭，道：“這次的瓊花宴有意思。你且給我數數，有哪幾位世家小姐會是魁首人選？”

幕雨道：“嚴太后的侄女嚴如玉，端木將軍家的嫡長女端木瓏，俞家的嫡長女俞無歡。”

奉賢示意幕雨再給他添滿茶盞，一邊慢悠悠地道：“都是才貌卓絕的世家小姐。”

幕雨一邊添茶一邊道：“端木瓏是端木夫人花云裳的嫡女，俞無歡是俞夫人花云容所出，這兩位夫人都是極厲害的角色，一個嫁給了東乾國驍勇的大將軍，一個是掌控東乾財富命脈的世家大族的當家夫人。而嚴家的二房夫人，看著并不是當家那一房，卻與這兩位夫人關系甚深，是花家家主的長女花云想。這其中的關系當真是盤根錯節，意圖也是極明顯的。”

奉賢放下唇邊的茶，淡淡道：“倒是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