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嘛非要喊媽？翔喊我姐，我喊六六姐，不是更好？各喊各的唄。再說六六姐如此的閉月羞花，傾國傾城，怎么可以有我這樣老態(tài)龍鐘的女兒呢？別人聽見也不能相信。是吧，六六姐？”楊柳不肯喊媽，翔卻喊了一聲姐，眾人哄堂大笑。

“那好，翔就暫且充當(dāng)你姐的護(hù)花使者，先去一趟知青點(diǎn)。柳兒，路上你再想想。想好了就盡快把表填好。趕早不趕晚。晚一天不定又會飛出什么幺蛾子。”

“姐，那我們?nèi)チ恕！眰z人說說笑笑出了門。年輕就是好。剛剛還淚如雨下，轉(zhuǎn)眼就雨過天晴了。六六知道楊柳并非真那么高興。她只是不想別人太為她擔(dān)心。所以盡可能裝的輕松。她能想象她把回城的機(jī)會讓給別人是多么艱難。

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張占武把大疤瘌的認(rèn)罪書交給了六六。不一定有用，姑且留著吧。人如果鐵下心來不想要臉，那就什么都沒有用。真壞蛋是無所顧忌的，大疤瘌好賴還是個官，大小是書記，介于偽君子和真小人之間，又把政治前途看得比天還大。這東西對他應(yīng)該還是有用的。有這東西，他就不會那么輕舉妄動。以后凡事要處處留心，萬不可大意。張占武不厭其煩地交代著。六六頻頻點(diǎn)頭。

“翔，你去把她倆喊出來。記住別吵吵，越少人看見越好。別忘了拿筆。我就在這里等你們。“走到半路，楊柳忽然覺得此事不宜聲張。真要大張旗鼓弄不好會惹出一場天大的亂子。思量再三，她讓翔自己去悄悄喊出了王玉珍和劉芳。四人轉(zhuǎn)頭去了二嬸的茅屋。

“拿筆了沒有？”

“拿了。柳，到底什么事，這么神神秘秘的。我都快變成地下工作者了。”劉芳性子火，一進(jìn)屋就急不可耐地追問。

“別問了。填完再說。”楊柳拿出表格，放在倆人面前。又拜托翔和流浪漢外面守著：“有人來，吱一聲。”

王玉珍拿著表格一遍又一遍地看個沒完。看著看著淚珠子啪嗒啪嗒掉了下來，越掉越急，一滴一滴都落在表上，哭得楊柳不知所措：“哭什么？哭濕了看你怎么填？”劉芳沒有哭，而是接過來就填。“小心點(diǎn)，千萬想好了再填。萬一填錯，就什么都完了。”“放心吧。我的履歷，夢里寫也不會寫錯。”三下倆下填寫就緒。劉芳抱住招工表百感交集。她想說點(diǎn)什么，一時激動的不知道說什么。王玉珍已經(jīng)平靜下來，鋪好表格，萬分仔細(xì)地開始填寫。

倆人做夢也想不到會有這樣的好事砸到自己頭上。王玉珍讓楊柳在她胳膊上使勁擰一下。沒等楊柳下手，劉芳搶先一步擰下去。疼得王玉珍媽呀一聲。是真的，不是做夢。她漸漸有點(diǎn)信了。“楊柳——”兩人異口同聲。楊柳知道她們想問什么。也就一五一十把事情的經(jīng)過詳詳細(xì)細(xì)講了一遍。王玉珍又哭了：“你把表給了我們倆，你怎么辦？萬一他以后再找你麻煩，你這么應(yīng)付呢？”楊柳就是怕看見她哭，才想起來把機(jī)會讓給她的。沒想到她這么愛哭。哭的楊柳心里又酸又亂。“林妹妹，不哭了好嗎？我真受不了。你那些珍珠瑪瑙一嘟嚕一串都哪里出來的？放心吧。天無絕人之路。早晚會有機(jī)會的。我還可以等。你弟弟妹妹和媽媽等不了不是？不看在她們面上。你以為我就能舍得讓給你？劉芳也別謝，回去好好照顧你奶奶就算對我報答了。”王玉珍抱住楊柳又哭了起來：“楊柳，我……我一輩子忘不了你。”楊柳哭笑不得：“王玉珍，又來了，這算什么？我真服了你了。以后千萬別這么愛哭。我可不是什么好人，我?guī)湍悴贿^為了多得幾級浮屠。好讓自己下輩子過的舒心點(diǎn)。你這樣淚如泉涌，把我的浮屠都沖塌了，不是壞我的好事嗎？”

送走倆個千恩萬謝的奶奶。楊柳坐在河沿上發(fā)起呆來。好事做也做了。自己的明天還是個未知數(shù)。也不知爸爸媽媽怎么樣了？想到她們倆個幾天以后就可以回城，她忽然思鄉(xiāng)情切了。恨不得肋生雙翼，立時飛回家鄉(xiāng)。“接住！”隨著聲音，一條鯽魚落到了她的腳下，歡蹦亂跳的拍打著青草。是翔。不知道他幾時下了河。楊柳暫時放下了滿腹心思。一心一意撿起魚來。唉，人生無常，得樂且樂吧。

七月十五。中元節(jié)。鬼節(jié)。“眾生必死，死必歸士，此之謂鬼。”記住這一天。1971年7月15。李長昆終于脫下人皮成了鬼。人們在北坡的臭水塘里發(fā)現(xiàn)了他的尸體。此處荒寂無人。是一片低洼的鹽堿地。也是他一直嚷嚷著要建水庫的地方。離正街約摸100米。離他家半里地。誰也猜不出他怎么會死在這里？更猜不出他幾時死的？其實(shí)7月15只是發(fā)現(xiàn)他尸體的日子。并不是他死掉的日子。因?yàn)樗话l(fā)現(xiàn)時，身體已經(jīng)給臭水泡的肥大臃腫，嚴(yán)重變形。本來就長的寒磣，泡發(fā)以后愈發(fā)變得丑陋不堪了。不管怎么死的，都是好事。特別是那些漂亮丫頭和她們的家人，那些標(biāo)致娘們和她們的男人。最最最高興的莫過于王小三，他戴著大疤瘌送他的綠帽子，人不人鬼不鬼地窩囊了這些年。還得孬比一樣幫他養(yǎng)兒子。心里別提多別扭了。喝口酒就想打老婆，開始他老婆受著，因?yàn)樗睦镉欣ⅲ瑢σ粋€女人來說，紅杏出墻算是天大的污點(diǎn)，不管什么原因造成的。后來被他打急了。為了保命也只能和他拼命。他們的兒子也大了。一打老婆，兒子也和他急。他呢，還偏偏就怕他那個半大兒子。于是他在家里的地位一落千丈。心里更是憋屈。這回好了。終于有人替他出了這口惡氣。他絲毫不加掩飾地仰天長笑。眾目睽睽下哼著小曲回家喝酒慶賀去了。

公安局來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