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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3)

  • 天羽塵心
  • 無絕悠悠
  • 2139字
  • 2014-06-08 20:13:30

最后離開的地方是一片野葦蕩。

張興國的記憶就此定格在了那片紛紛擾擾的綠色中。綠不是水的顏色。陽光總是霸道。他能看見一條丑陋的魚的嘴巴咬住一只美麗的鳥的趾甲。如果輕輕柔柔的占有也算一種愛的表達。他有過永恒了。他這樣安慰著自己。他知道自己抓不住什么了。無可名狀的絕望讓他的無助勝過這片起伏的綠葉。他只能看著她的生命一點點滑過死神的嘴角……

他還是個男人。會抽出一片心夾住一片情送給一個女人安度嚴寒的雄性動物。她不曾因了他的俊雅或丑陋而做出表象判斷。所以他覺得他可以在心里為她搭建一處永久的住所了。所以他要她留下,她卻要離開了。他留不住她。一如她帶不走他。他和她就像倆條彼此并肩的平行線,再沒有可以交叉融合的可能了。她就那樣安祥地躺在他的懷里,陽光溫柔的穿過她的發梢。在她臉上涂下最后的光環。天,幫幫我!他混亂而迷惘。夕陽即將西沉,生命就要遠行。她已經說不出話。人都去哪兒了?難道這么大的世界,就只有他和她?她以她生命的離開衛護了他生命的存續。他不能接受這樣的安排。他抱住她,如癲似狂,嘴里發出一聲聲凄厲的長嘯……仿佛深海里溺水的生命尋求救命的稻草。幾只偷窺的野物不明所以地交換下眼神,聞聲而逃了。風橫過草尖,拽扯他瘋狂的嘶吼。一群黑著脊背的幼魚閃著銀光的穿梭就在他的腳下,他無知無覺的雙腿已經沒辦法將他們帶離這潮濕的所在。三棱草腐敗的肢體撐不起任何求助的目光。他放棄所有的掙扎。只希望泡在水中的殘足流出的血水能幫他引來一只要多大有多大的鱷魚————那會是他人生最后的奢侈。他希望他可以成全的饑餓也能成全他最后的心愿。鱷魚的兇殘將成為史無前例的最大良善,不會下地獄的。放心游過來。依稀恍惚的鱷魚的嘴巴讓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沒有鱷魚,沒有水怪,什么都沒有。他絕望了。他還是不能隨她去。她還是不能帶他走。橋歸橋,路歸路。平行線還是平行線。他不愿意相信他命里的姑娘就這樣與他擦肩?

他參加革命不是為了戀愛。他和她的邂逅也屬偶然。受傷的不是他一個。衛生隊里有那么多女兵,都是熱血沸騰的好姑娘。命運先安排他受傷,再安排她照護。公事公辦的過場也能換來心與心的交流。天作之合,水到渠成。革命成功帶她回家拜天地。這是他的允諾。也是他們的約定。他不止一次想象過帶她回家的場景。父親母親初見兒媳的欣然,哥哥妹妹歡迎新人的真誠。會有丁香樹下的默契,會有桃花紅里的纏綿,會有不同凡響的海上日出,會有狂熱奔放的秧歌表演。既然開始的那么完美,為什么結束的這樣缺殘?難道一切潛在的盡心鋪排就為了這一刻無可挽回的肝腸痛斷?他努力睜大雙眼,搜索凡眼難見的神靈。她的呼吸漸漸低弱,她的眼眸慢慢合攏,她的靈魂正飄離肉體的牽絆……

當戰友在尸橫遍野的野葦蕩里找到他們的時候,只有他還活著。不該死的都死了。只有不該活著的他還活著。這是他內心最真實的想法。經歷了靈魂剝離肉體的整個過程。他覺得他是一個只有生命的活物了。他以千篇一律的沉默拒絕了形形色色的嘴巴。他再也不想說一句話一個字了。他活在這個世上的任務已經告一段落。多說一個字都是褻瀆。作為一個可以感知痛苦的活物,他在野戰醫院的病床上沒有痛苦地躺了幾天幾夜?他不知道,他不想問任何人。也許有人說過,他沒有走心。他已經無心可走。醒來以后,張興國就是張家人看見的樣子了。醒來以后他說過的唯一字眼就是“回家”。他沒有任何要求也沒有任何交代的回了家。野葦蕩里的一段————也就是他負傷的前前后后,他沒有跟部隊交代。部隊也就沒辦法跟張家交代。那一段經歷只能作為不得不空白的空白從他人生的履歷中剪輯剔除。也只能作為他的私有財物永存于他個人的記憶中。

他沒有想到他還能活著回到這個他出生成長的地方,他沒有想到他還能活著再見到生他養他的爹娘。回來的同時也真真切切意識到他已經永遠失去了他命里的姑娘。透過母親忙前忙后的強顏歡笑,他看見她淚眼婆娑的巨大傷心。透過父親欲言又止的復雜眼神,他看見他悔不當初的凄楚懊喪。如果時光可以回溯,他還會不會做出同樣的選擇?會的。人就是這么奇怪:很多時候明知道前面是深淵,還是會義無反顧地選擇死亡。他從來沒有后悔自己做出的選擇、走過的路。他兒時的丁香依然風姿綽約不離不棄開回他不復昨日的夢里。一切都不一樣了。他像一個寒酸的拾荒者。破破爛爛走在冷清的月光下。不停地撿拾著被歲月遺棄的垃圾。同樣他也是被歲月撿拾的一只漂流瓶。擱置在歲月的荒灘上。閑來無事時,也許會打開瓶塞,一點點重溫過往歲月的星星點點。只能這樣了。他還能想什么?

鄉音鄉土,骨肉親情,永遠是療治心靈創傷的靈丹妙藥。當心情慢慢平復下來,他以為他應該可以無悲無喜

的度過他作為一個活物的剩余時光了。外面世界的精彩抑或乏味,也已經和他無關。

可是他錯了。他又錯了。很久以后他才知道他錯了:原來他被歲月撿拾回來的擱置是有用的。他終會作為一出重要場景中的重要道具。粉墨登場。六六就是安放道具的那雙手。

張興國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這樣一個女人捆綁一輩子。稀里糊涂一輩子。血肉模糊一輩子。他毀了她一輩子?還是她毀了他一輩子?這是個至死說不明白的問題。無解的死局是命運設定的。死亡,對某些人來說是遙不可及的幸福。你能說是丑陋讓美麗更美麗,還是美麗讓丑陋更丑陋?夢也有顏色,情也有界碑。雖然大度的陽光不會因為某些活物的小肚雞腸而繞過此時此刻對此地的普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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