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6)
- 天羽塵心
- 無絕悠悠
- 2108字
- 2014-06-08 20:13:30
“路條你拿著。路上會方便很多。就算那畜生臨死為抗日做了點人事,這樣興許可以從18層地獄榮升17層。就這里分手吧。找到王少陽我也不回馬頭營了,留下來跟他們一起打鬼子:一個夠本倆個賺。死了臉上也有點光彩,不算白活一回。你自己小心保重。山不轉水轉。子彈長眼人不死就還能嘮上嗑。走了。”
河北東北,關里關外。這條道對張家人來說是輕車熟路。不過此一時彼一時。眼下世道不一樣了。中國人的地兒不歸中國人管了。中國人放個屁也要看看日本人同意不同意。中國人走個路也要問問日本人能行不能行?張占武,堂堂七尺男兒,須眉漢子,沒奈何也只能拿著靠溜奸耍滑從漢奸手里騙來的通行證,把自己裝成個鱉孫——低眉順眼、如履薄冰、提心吊膽、小心翼翼挨過一處處小鬼子的哨卡。
能躲則躲,能繞則繞。最遭罪莫過于伊莉莎和剛出娘胎的洋娃娃。伊莉莎在暗,可以天天放風一樣找機會把她放出來。松松筋骨換換藥,抱抱孩子喂喂奶。吃苦多危險少,總還挺得住。可是孩子不一樣:不能把他變成個物件揣兜里,眼睛再黑他也是個洋種,只能哄哄瞎蛋子,騙不了明眼人。怕就怕他不通人意隨意哭喊招來兩條腿的東洋野狼隨時把他吞吃掉。幸好小東西只要不病不餓就不吵不鬧,一般引不來探查究竟的目光。誰也想不到他會在車上藏個小洋人。一出關他就進了一批尋常山貨。外密內松擺滿一車。搖筐擋在貨箱內,孩子躺在搖筐里。留下一條供駕車人目光出入的活縫。
話說當年日本人在東北造了個‘神廟’,神壇上放了個木雕泥塑的溥儀做‘神仙’,工程結束,東三省就成了滿洲國。滿洲國是日本人進占中國的根據地。蚍蜉撼樹蛇吞象,滿洲國就是蚍蜉撼樹的交接點、巨蛇吞象的第一口。下口爽,吞下難。萬事萬物都是有定數的!——老人們都愛這么說。天曉得。也許是吧。
東北的夏天火辣辣的撩人。肥嘟嘟的綠,坦蕩蕩的紅,一馬平川任你瘋,一望無際隨你狂。那花那草那山那水,都憨直豪爽一如東北野不溜溜的大姑娘。其實東北最美的是秋天。張占武不止一次觀賞過大東北的秋景。夏天來還是大姑娘上轎。熱鬧窩里刀劍多,最可怕的是人不是獸。不管活到幾多歲,這都是張占武最擔驚受怕的一次東北之行。
1941年8月8日,一掛毫不起眼的馬車毫不起眼地穿山越嶺一點點接近中國東北一個叫做哈爾濱的城市。夜幕下的哈爾濱遠遠看去雖然依舊的燈火輝煌,卻總能讓人想起為了生存不得不強顏歡笑的風塵女子,疲累著任人作踐。二少爺長舒一口氣,完成了有生以來最酣暢淋漓的一次完美吐納。就像有只手把他心窩里沉甸甸摞起的磚塊搬掉了一大半。哈爾濱不同于關里,這里形形色色奇裝異服的紅男綠女一撈一大把,多拋一個伊莉莎想來也濺不起多大的水花。
近郊。車馬店。伊莉莎告別多日來相依為命的車底,獲得了自由。畢竟青春年少活力旺,腿已經恢復的大差不差。二少爺知道哈爾濱對眼前的洋寡婦來說已經不在話下。為了釋放重見天日的狂喜,她抱住她的小人,沒完沒了的狂風暴雨,好像要把她對兒子一輩子的親吻一次性預支光。把個習慣了中國式矜持的張占武看的張口結舌、目瞪口呆。
“張——”恢復了平靜的伊莉莎鄭重其事拜托了張占武最后一件事。不出意外應該是今生今世的最后一次求托了。她說出一個地方。再寫下一張紙條。請張占武幫她進城去一個地方找一個人,找到以后把這張紙條交給那個人,然后把那個人領過來,然后那個人就會把伊莉莎接走,然后張占武就可以回家了。
然后張占武就可以回家了?沒那么容易。有個詞怎么說來著?好事多磨。比禍不單行強多了。好事多磨的伊莉莎左腳邁出車馬店、右腳剛剛抬起的一剎那,就被張占武剛剛從那個城市領來的那個和伊莉莎同樣品種的人高馬大的洋鬼子掏槍頂住了伊莉莎后腦勺————
來不及反應的二少爺出腳甩出一子。他領卒子過的河他不能不管,將,危在旦夕!丟車保帥。不是他的帥他也得保。一諾千金比命值錢!不是嗎?一腳踢飛洋鬼子手里的槍,同時雙拳齊出,打碎哈爾濱郊外車馬店里男洋鬼子五官周圍的中國空氣,染料鋪開張了。洋鬼子哇哇大叫。藍眼睛腫成了紅葡萄。中國功夫下的洋鬼子束手就縛。到處都有叛徒,哪里都有人渣。有漢奸怎么會沒有俄奸?中西一樣,古今同理。伊莉莎驚魂未定,抱住中國男人張占武,半天說不出話。初涉人世的黑眼睛的小洋鬼子大馬金刀,威風凜凜。歷劫歸來,一聲沒哭,小小人兒,大將風度。無知者無懼?也說不定。
審叛徒、問情況、想出路、定對策。一言以蔽之或者叫簡短截說——歷盡艱辛。張占武終于把外國(嚴格說應該是蘇聯)寡婦伊莉莎和她黑眼睛的兒子和她肚子里十萬火急的重要情報平安及時地護送到了安全的所在。
不知道二少爺的英雄壯舉有沒有對當時微妙嚴峻的二戰形勢起到決定性的影響?那誰知道?都怪二少爺太缺少功利主義思想,也沒想著讓伊莉莎留個通信方式、聯系地址什么的,以方便抗戰勝利后查問一下。現在說什么都晚了,因為那以后張占武再沒見過伊莉莎。永遠的謎就是這樣留下的。其實那以后張占武再沒見過的人何止一個伊莉莎。還有好人老楊——老楊終于如愿以償死在了抗日的戰場上。他死的那天,張占武正駕著他有情有義的馬車行走在東北回河北的路上。那天的陽光異乎尋常的燦爛。許許多多有名無名的倆條腿的、四條腿的動物都死在了那天燦爛的陽光下。月亮不知道,太陽記得。許多年以后張家老二還是忘不了老楊對他說的最后倆個字:走了!
真成箴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