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相思化淚沁，聲聲哀泣打濕襟，

雙親乞天喚不應，嬌兒入土隔陽陰。

回到家里后，已經是晚上。村里有許多人已經知道的春來的事情，

知道春來被告蛇咬后身亡，但大家都沒有想到這件事與蛤蟆過街、騾馬驚跑有著密切的關系，都是地震的前兆。

回到家里，馬蘋已經軟成一團兒，不?？奁?，眼淚也干了，嘴唇也裂了，披頭散發的樣子讓人心痛。

九爺找了幾件干凈的衣服，在居鄰隔壁的幫助下，很快給春來穿著好了衣服。春來因為不到18歲，屬于“少亡”（未成年人死后叫少亡），而“少亡”的孩子第一不能入主墳，第二不能裝棺材，只能裝“骨屍匣”。

很快，大家找來了木頭，幫忙的人里面有會簡單的木工手藝的人，張羅著給春來做“骨屍匣”，他們知道雖然九爺的手藝很好，可是誰也不想去驚動九爺，喪子之痛讓他根本振作不起來。

九爺他雖然不是那種“為花傷心、為葉流淚”的感情豐富的人，也不是“男兒有淚不輕彈”的錚錚鐵漢。但是，經歷了太多的變故，經歷了英蓮、紅梅、父母、師傅的離去，已經麻痹了自己的脆弱的神經，已經流干了悲傷的眼淚。春來帶來的這種痛苦、悲傷、難過讓他從心里掉淚，如同從他心頭割肉。

聽到，幾個年輕人忙著給春來做“骨屍匣”，九爺用毛巾擦了一把臉，脫掉了外面的褂子，非要自己來做。

“來哇！讓開，我來做！”

“治平大爺，你歇著哇！這活也簡單，我給做了哇！”

“行啦！春來已經不在啦！讓我親自給他做上一個，也就這一次機會啦！”九爺低沉的、痛苦的說，年輕人一看拗不過九爺，只好站到旁邊打下手。

九爺把他們找來的木頭仔細端詳了一遍，“這些木料不行！你們跟我來！”，說完他走到南房，從柴草堆里翻出了兩塊大約八尺多長、四尺多寬、一寸來厚的木板，“這是我爹死后做棺材時候剩下的，是紅松木，做棺材最好的原料，本來估計我老了的時候用，現在早早派上了用場。你們剛才找的是楊木，在咱們九梁洼村這鹽堿地最怕楊木，幾年就漚爛啦！”

找到木料后，九爺下料，那幾個年輕人幫著刨光、開槽，很快一具小棺材就有了雛形，上寬下窄、大頭小眼、包天蓋地，與大棺材基本上沒有區別，只是大棺材比例的縮小。

在陽高，小孩子的棺材不進行裝裱，加上要是真正紅松或者柏木棺材也不裝裱，所以九爺又用了很大的功夫。在棺材的大頭刻著一兩只雪白的仙鶴，兩邊是蒼簇盛旺的松柏樹，下邊刻著青青草地，中間有一條大理石鋪成的路。棺材的兩邊是兩條騰飛的龍，周圍圍繞著靈芝、人參果、蟠桃等等長生不老之物。

年輕人紛紛感嘆九爺精湛的手藝和栩栩如生的圖畫，但有些東西他們不知道什么意思，九爺告訴他們棺材上的那些畫兒，都是為死者祈禱、祝福的圖案，祝愿死者能早日投胎轉世，下輩子能夠像仙鶴、松柏一樣長壽百歲，能夠享盡天上人間的美味。

“骨屍匣”做好之后，大家將春來趕緊入殮，因為“少亡”的孩子不能設靈堂、不能請鼓匠和陰陽，加上在那個年代，也不允許做什么花圈、紙扎和進行“迷信”活動，所以決定三天后埋葬。

裝好棺材后，準備“釘銀釘”封棺，可馬蘋哭著死活不讓，非要等埋葬那天再釘，說要好好看看春來的樣子。

田力平老婆知道春來的事后，哭泣了整整一晚上，田力平也沒有合一下眼，商量著該不該去燒點紙。

“我明天必須去給春來燒點紙，那畢竟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

“是應該去，你說春來真是不幸！九爺命苦?！?

“唉，春來如果不給人，也許不會是啞巴，更不會發生這種事！”

田力平有些生氣，“你看，你這叫屁話，人家九爺和馬蘋又把春來咋啦！人都是命中注定，陽壽在生下來就已經定啦！我娘常說‘命是五升，不用起五更（jin），命是二擱半，早起捎昏絕球蛋’，也許春來這孩子陽壽就這么大！”

“你說得對，可是春來也不應該死這么早！老天爺還不如讓我替了孩子哇！”

“該是誰的就是誰的，誰也替不了?！?

“你說，春來要是不給九爺他們，還在咱家，如果叫德林，如果是不是就不會出這事啦，也不會死啦！”

“唉喲，你甭絮絮叨叨啦，我也可心煩的了，跟你說啦，命中注定，命中注定！”

又過了一會兒，田力平老婆又問，“哎，當家的，你說這春來啥時候埋，‘少亡’的孩子不讓多放。”

“我看也就三幾天哇！明天一去知道啦！”

“你說，馬蘋她們哭不哭，麻煩不麻煩？”

“你真是頭發長見識短，再說這還叫話哩！你沒聽說過‘生的不如養的親’？馬蘋跟九爺拉扯了春來12年，那能不親？！明天去了不會說話少說話，你最好甭說！”

第二天，有一些鄰居們拿來了“錢垛紙”（就是燒給死人的紙錢），說燒給春來這孩子，讓他一路好走。

仁林雖然已經成家，但他知道春來是他的親弟弟，也早早地趕到了他父親家，求證春來的事是不是真的。當看到母親和父親田力平兩眼哭得紅紅的、腫腫的，他就明白了。

“爸媽，你們今天去燒紙呀！”

“嗯！”

“我也去哇？”

“你甭去啦！你下地去哇！”

“那你們多燒點紙，替我給春來燒點兒！弟弟挺可憐的?！?

田力平兩口子一進九爺家大門，就看到春來已經入殮，沒有靈堂，只點了兩根蠟燭、三柱香。九爺坐在地上正在燒紙，看到田力平他們的兩口子，“力平，你們來啦。”

“嗯，我們已經知道啦！”

“入殮啦？”

“入啦?！?

田力平老婆不管九爺他們呱噠，一下子撲到棺材上放聲大哭。聽到有人在外面哭，馬蘋從家里走了出來，（陽高的風俗一般家里死了人，棺材停在堂屋）她上前拍了拍田力平老婆。

“甭哭啦，妹妹，春來已經走啦！人死不能復生?！?

“馬蘋，你就讓我哭泣幾聲吧！”

田力平老婆的哭，又引得馬蘋也跟著哭泣起來。

“妹妹，春來是個好孩子，都怪我沒有照顧好。”

“馬蘋姐，誰也不怨，人都是命中注定?！彼涀×颂锪ζ降哪蔷湓挕?

“哎，都是我的不好！”

“我也不好，生了個啞巴，要是春來會說話，人們早就聽到他的聲音啦，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兩個女人邊數念邊哭泣，九爺他們也沒有勸阻，一個人心中的悲痛只有發泄出來，才能好受一些。力平燒了些紙下地上工去了，她老婆說要陪著馬蘋，要送春來最后一程。一整天，兩個女人哭一會兒，歇息一會兒，哭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傍晚的時候，信林見他媽一整天沒有回家，不知道怎么就找到九爺家，扒在大門口往里瞭，“大爺，我媽在不在？”

九爺一看是信林，趕緊把孩子拉進了屋里，“你媽在哩！”

田力平老婆說，“你這孩跟到這兒干啥哩！跟個帶敦兒（陽高話不離開的意思）一樣，我走哪兒你斷（陽高話跟的意思）到哪兒?！?

九爺以為田力平老婆怕信林進喪房（死了人的房或者停死人的房），怕沾上不好的東西，趕緊說：“沒有，沒有過18歲孩子們的秉氣高，頭上有神靈保佑，啥也不怕?！?

“我不是這意思，我是罵他一會兒也離不我，再說他們是親親的弟兄，有啥怕的！”

聽到田力平老婆說這，馬蘋用手推了她一下，意思甭說，以前兩家都怕孩子們知道是親弟兄這層關系。

“唉，春來已經去啦，還怕啥！讓信林知道也沒事。實際上，仁林和義林兩個家伙早就知道啦！”

“話不說不明，燈不點不亮”，聽完田力平老婆的話，九爺也釋然了，給信林取了點兒春花寄回來的點心。

“甭顧吃，春來是你弟弟，明天就埋啦，你就燒點兒紙哇！”說完田力平老婆和信林在春來的棺材前燒了點兒“錢垛紙”。

得知消息后，接觸過春來的知青們也為這孩子惋惜，尤其是史小娟教春來學過折紙，比較熟悉，更是覺得這是一件不幸的事情。她想去給春來燒點紙，又怕見棺材，她拉上王子碩。那幾天，王娜已經回到了BJ，景高雨又受了傷，村里只剩下了10個知青。

史小娟和王子碩去九爺家，已經是春來出事的第三天。她倆趕到時，正好大家送葬的隊伍要正要出發，九爺和馬蘋，田力平他們兩口子和五個兒子，還有來幫忙的三幾個年輕人，史小娟和王子碩也跟了去。

因為不能入九爺他們家的主墳，所以將春來的墳選在了村北。大家來到墳地，早就有人將墓穴挖好，只等入葬就行。在那個背后不說人年代，風水先生也已經被告打成了“牛鬼蛇神”，九爺找吳寡婦問了一下下葬、取土的方位和別的需要講究的事情，下葬時間定在了早上八點至九點鐘。

很快時間就到了，大家七手八腳地把春來的棺材放在墓穴里，智林下去把棺材按吳寡婦告訴的方位擺弄了一番，馬蘋把春來的衣服和玩具、書本全部燒了……

史小娟和王子碩跟著大家燒完紙后，王子碩有一首詩歌要念給春來，全當是他的祭文。

慢慢地去吧

那個世界并不遙遠

薄薄的黃土只是你的棉衣讓你抵御風寒

還有鮮花作伴

慢慢地去吧

那里你也不孤單

有親人的思念

還有媽媽每天晚上晃動著你的搖籃

慢慢地去吧

那里有一片繽紛世界

你可以高聲地歌唱和吶喊

動聽的旋律就在你的唇齒之間

慢慢地去吧

那里也很溫暖

請你記住爸爸和媽媽的容顏

來生的約定我們一起走過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