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這東西，似酒一般，不會隨著年月沉寂、消逝，反而會愈醇愈烈，歷久彌香。

它苦纏了我千年，我卻不忍舍棄，甘愿如癡如醉沉溺其中。就因為思念里有他的音容，就因為思念里有支撐我活下去的念力。

近來很厭，厭這世間一切。日日待在任娘那梨園子里，翻手毀滅、覆手重生，不倦不殆。

梨。離。

命運，你在嘲弄我么？明知我不甘心離，卻定要我日日守著這梨樹、梨花、梨果、梨魂。

偏偏蓬萊四季如春，這梨樹便一年到頭毫不知倦地盛放，滿園梨香。

人世早已變更萬載，我冷眼看著世事無常，只數著落花，耐心等待。卿生，如果等待能夠換來再見一面的緣分，我寧愿等下去，哪怕一世，抑或地老天荒。

輪回只要一有空閑就會來這蓬萊轉轉。他話極少，加上我委實沒有談話的興致，經常都是一問一答，極是單調。更多時候，便是默著。

千年了。今日的蓬萊難得的陰沉。仿佛向上一躍，便可到達天宮。

“人界又發生動蕩了。”

我幽幽地嘆氣。蓬萊處在三界涇渭分明之處，向來天朗氣清，若是任意一界有動蕩，揚起地風塵便會擾了蓬萊清氣，從而變得渾濁、陰沉。

神魔二界，萬千年來，雖貌合神離，倒也一直相安無事地相處著。有本事讓蓬萊變天的也就只有人界。

輪回很干脆地撥開玄光鏡，讓我一看究竟。

呵，兵荒馬亂。九百多年前，我正式踏著這兵荒馬亂走進那秦城之巔。

王宮內，一切如我初走之時。我有些許恍惚，這些年會不會是我的夢境。王榻上臥著的，會不會是父王。

可他臉上閃現地分明是喜悅，微弱地朝我笑笑，喚我“王姊”。

難以言明的苦澀哽在喉頭，我無法出聲回應。點了點頭，算是回應。半晌，方道：“云軒……”

我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些什么。他已年近八十，望著他老態龍鐘地模樣，我心下陣陣疼痛。

前日，輪回說他即將帶走名喚秦云軒之人，我方憶起初時同他約定處理完事情便回去看他。不覺已過七十余年。上一次見面，他還是個孩子。

人間的歲月像刃一樣無情，刻下血淋淋的滄桑，就連回顧都會疼得老淚縱橫。

我用氣語對隱在身旁的輪回說：“給我一個時辰。”

他遲疑了下，點了點頭，消失出去。云軒退去周遭的侍奴與侍衛，吃力地坐起身來。我伸手扶了一把，順便輸了點靈力與他，叫他沒這么難受。

好一會兒，他方說道：“王姊，你可算回來了。你可知，這日日夜夜，云兒都在盼著王姊回來。云兒沒有辜負王姊，蒼國和王兄，云兒都照顧得很好。王兄逝去之時，托云兒對王姊說聲謝謝。”

說罷，他哽咽了。渾濁的眼眸中淌出一滴滴清澈的淚。我鼻子不由的一酸，想想自己還真混蛋，這么多年，只顧兒女情長，全然不顧手足之情。

抬起袖子，為他抹凈淚痕，一如當年。可這情這景即使再相似，逝去的歲月也回不來了。我能毀滅重生這世間任何，卻無法阻止掌控人的生死。

那個時辰，我安安靜靜地聽他訴說。說他初掌蒼王的苦楚，說他如何成長如何堅毅，說他七個王兒的特質，說他堅信我會回來。

我的眼眶子一度濕潤、干燥，濕潤再干燥。

最后，他說：“王姊，從小我便知曉，你與我、王兄，甚至父王都不同。所以你叫我等你回來，我一直也沒懷疑。我尚未宣布下任王，王位是王姊與我的，下任誰為王，只憑王姊做主。”

頓了一會，他又道：“看到你跟卿生哥哥幸福，我也就心滿意足了。時辰也差不多了，該叫卿生哥哥來帶我走了。”

我一怔，他能看到輪回？他看了一眼我身后，笑笑：“我一屆將死之人，看事物自然是看得比較通透的。”

我回頭看著面無表情的輪回，他怎會是卿生？我就這么怔怔地看著云軒朝他點了點頭，魂魄便離開身體，隨著輪回消失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