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孤湛在我面前來回地踱步，時不時無意識抬腕將胸口前的衣服緊緊攢住，仿佛這樣，就能讓他忽略掉他根本沒有好的傷。那三十六只飛鏢他已盡了全力。



其實，三十六只飛鏢，是暗紫的最高紀錄吧，而且獨孤湛還是在護著我，施展不開拳腳的情況下。



獨孤湛悶悶的不肯說話只是眉頭深邃，站在我旁邊，而我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之中見他眉眼之間是清冷的焦慮之色，我想對他說，沒有用的，過不了多久，我就會全身發紫，暴斃而亡。



我一直都知道的，暗地里密切注意我的人——暗紫，總會在前方為我掃清障礙，暗紫門獨門暗器“紫嫣奪命鏢”是她的標志物。



暗紫，那個一身紫色，總帶個銀色面具的女人，我不知道她的具體身份，具體年齡，我只知道她有一個暗殺組織，里面的人個個都像傀儡，僵硬得像殺人機器一般。



至于我和與她的交集，得從我四歲時冰魄山莊的老一輩暴斃說起，和白虹分開之后，我便是寄她籬下。



所以，我的真正出身，應該說是——殺手。



我說過有六年時間，我都被關在冰天雪地里，這是寄人籬下的代價。真正的內幕是，我是被懲罰的。



起初，暗紫待我并無特別之處，完全將我同暗殺組織里擄來的武骨奇特的小孩一樣，于是我才明白，原來是我是因為武骨奇特才會有此一遭。但我沒有離開，讓我無法離開的理由有三，一是衣食無憂，二是沒有追殺的人能傷害我了，三是，我確實需要練武讓自己強大起來。三年之后，我8歲，讓一個弱小的小女孩去對付一個有豹子那么大的兇猛怪物，我不知道暗紫何以如此殘忍，抑或是她一直便如此殘忍只是我沒發現？



暗紫看著我，眼里一直冷得可怕，更有著鄙夷和厭惡，她肉包子打狗一樣扔給我一把劍，那是一把觸手冰涼的劍，通體冰綠，長而尖利，月牙狀湖藍色劍柄知那個鍵鑲有一顆瑩潤的綠松石，然后她口里近乎咬牙切齒的鉆出一句話：“雜種！你去死好了！”



8歲，恨死了“雜種”這個詞。



后來我知道了這把劍是冰魄劍，七劍之第二劍。



那是一只銀白色的怪物，尖利細長的牙齒，一雙明亮的黑瞳，在月圓之夜，猶如狼嚎的叫聲一般在山頭，銀色皮毛像上好的絲綢，威風凜凜，表情像是傲視山林的老虎。我親眼見到它將暗紫打成重傷，可是它不向我進攻，就像一條巨蟒對體積小的東西沒有興趣一樣。



暗紫對我似乎別有用心，她明明不是怪物的對手，卻只帶我一人前來，似乎我三年就能練成比她更強大的武功似的。暗殺組織里三年，在這冬日的月圓之夜，她下達了對我的第一道命令：舉起你的劍，殺了它！



當冰魄劍閃著寒光靠近正威風凜凜的怪物時，它忽然就安靜下來。暗紫在它爪下，趁機一掌擊到它的頭部，怪物吃痛而怒號，一聲一聲，竟如打雷一般，震徹山林！它似是惱怒的看著我，當它看見拿起劍朝它步步緊逼的我時，它竟然沒有躲！



月圓之夜，亂木從中，胸前一道血痕的銀色怪物望著我的表情，讓我震驚，那不是面對強敵的求饒，而是一種對信仰的控訴！它那好似在嘲笑我沒有信仰的眼神里，竟然充滿了悲憫！



那一瞬，似乎喚醒了我體內有過的夢想，喚起了我塵封三年的記憶，喚起我對生活的信仰，似乎幼時的夢，爹娘還有哥哥，我們一家在一起的夢，又復蘇了。在暗殺組織里經歷的超越年齡的艱辛和痛苦，讓我已經成為殺人機器一般的心態丟棄了夢想。它的眼神，好像在說，孩子，結束你渾渾噩噩的生活，開始新的一切，為你曾有過的夢像而堅守吧。



我終究沒有殺它，那只有靈性的怪物，我不知道那一夜它帶著傷能走多遠，但是，我卻為它的離開承擔了整整六年的冰獄之災。受傷的暗紫大怒，將違逆她的意思亂來的我關進了冰封谷。



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一個8歲的小女孩蹲在冰冷孤寂的冰封谷瑟瑟發抖嗚咽不止的模樣；能不能想象一個小女孩整日整日面對冰冷的冰雪，夜里被凍醒，嘴里猶不知覺地重復“爹……娘……哥哥……”的樣子；又能不能想象六年之后8歲的小小女孩長成了一個15歲的女孩，花樣年華卻滿目凄冷的樣子？



冰封谷是一個很大冰封地獄，只有我一個人，沒有鳥語，沒有人聲，沒有四季，沒有輪回，剩下的是萬年不變的冰和偷偷溜走不再回復的時光，封閉冰冷得猶如我封閉冰冷心。15歲，我如同從古墓里飄搖而出的小龍女，突兀地出現在所有的是非紛亂之中。冰封谷的整整六年，占了十二年流浪生涯的一半，將我的心，冰凍成一顆冰冷尖銳的容器，里面流動的不是溫熱血紅的血，而是冰冷艱澀的苦酒。



我曾一度喪失了語言能力，因為六年不曾與人交談，送飯的人是被割了舌頭的，由此可見暗紫的暗殺組織是如何的殘忍。在夢中一遍一遍呼喚我失散的親人后，我發現我變成了一株默默的狗尾巴草，風里雨里，沒有眼淚。這天這地之間，唯一能夠依靠的，唯有堅強的自己。



于是我想起獨孤湛偽裝的堅強，和我的，何其相似。



暗紫是不希望我練成冰魄劍法的吧，她對冰魄劍的憎惡就如同對我的憎惡一樣，于是她將它遺棄給了我，在那次的月圓之夜之后，一直陪我到如今，十五歲出谷之后，暗紫看到花樣年華的我怒意更盛，那張銀灰色的面具，不知道掩蓋了她怎樣的恨意，但是，我知道的，她再恨，恨入骨髓。



但她終究沒有打我的容貌的主意，也沒有殺了我，雖然恨意不減，但在恨意之后，我看到潭水銀灰色的面具之下她的嘴角就那樣挽起一個詭異的弧度，朝著我陰測測地笑。



冷汗涔然。



我不知道她為什么會有如此氣勢逼人的壓力，或許，暗殺組織的頭目都應該是這樣的。



和七劍的合龍，是七劍世家的祖訓盟約，也是面對魔教步步緊逼的形勢的需要。暗紫說過，想要了解這一切的真相，必須在我手刃獨孤玄時才能明了。于是，和七劍的合龍，既算私事，也算暗紫分配的任務，這次的暗殺任務，便是——江湖霸主獨孤玄。但如果能輕易暗殺到他談何容易，暗紫才會讓我一定和其他七劍傳人一起，將性質改成“明殺”。



沒有暗紫，就算我全勝也不可能奪得冰魄世家的大權，當然，暗紫成為冰魄世家的幕后掌權者，而我，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被利用的嘍啰、棋子，現在看來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一只“紫嫣奪命鏢”讓我這顆棋子匆匆收場，完全不在我的意料之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