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人是一種會笑的動物，而我，討厭歡笑；人是一種向往幸福的動物，而我，討厭幸福。對我人是一種會思念的動物，而我，討厭思念；人是一種會溫暖的動物，而我，討厭溫暖；對我而言，思念，溫暖，歡笑，幸福，帶給我的，只是更深更深的痛苦，僅此，而已。

——冰魄劍傳人藍雪

第一話孤獨，夢幻之城，龍飛鳳舞三個大字——湛星居

]

全身傳來溫暖的氣息，讓我潛意識里想逃避。我從來沒聽說過，閻王殿會如此溫暖，溫暖得讓我避之唯恐不及，縱然我此時，仍然困頓得睜不開眼睛。



不，我應該睜開眼睛，在這閻羅殿里找到我娘，我一定要問清楚，當著她的面問，為什么要丟下我？



生前，我一無所知，那么，死后，是不是應該讓我知道，這一切的原因？



你說呢，娘？



為什么冰魄山莊的老一輩總指著我的鼻子，大罵我是野種？為什么他們說，你怎么長得那么想你爹？為什么他們看我時總是充滿了敵意，為什么他們要說，你怎么不跟你哥哥一起走？



哥哥？！



娘，你知道嗎？他們恨的是你！說你丟了冰魄山莊的臉，說你是冰魄山莊的恥辱，說你不要臉置家業不顧，跟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跑了，而這個男人，就是我的父親！



父親？！



我不知道為什么，世事總是這么這么戲弄我，當我慢慢長大，漸漸懂得自己不能像平常的孩子一樣不知憂愁的活著時，當我如此卑賤地希望從德高望重的老族人憤怒的口中不經意間小心翼翼地探求你們的過去時，他們竟在一夜之間，全部暴斃。



驗尸結果：死因不明，全身發紫。



剩下驚惶的年輕族人將無法解釋真相的事件歸咎于無辜的我，說我是禍害，果然是不干凈的野種，在我年僅四歲的那年，以七劍祖訓為由，早早地將我趕出了冰魄山莊。



從三歲進冰魄山莊，到四歲出冰魄山莊，正所謂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四歲開始流浪生活，十六歲回冰魄山莊，我讓全莊的族人，驚異于我頑強的生命力，但是他們更驚訝的，應該是說，咦，這丫頭不是已經被我們派出去的殺手趕盡殺絕，這時候不是應該在某個不知道名字的山崖之下，不是手腳筋脈盡段就是葬身崖底的深潭食人魚之腹了嗎？



是的，四歲到十六歲，不僅是風餐露宿，不只是忍饑挨餓，不止是遭人冷眼，更有寄人籬下被人追殺，腥風血雨的生活！時至今日，為了冰魄世家的家主之位仍然要面對心懷不軌的族人的報復和覬覦。



時隔十二年之后，那時的他們怎么也不會想到，那個在東門街口無路可去的小女孩，那個在觀音廟里差點被誘拐的小孩，那個在十二年內輾轉零落大半個江湖的小女孩，終于在那一天，帶著一身冰魄山莊前所未有的武功回來！



十二年前的辛酸，十二年的苦痛，十二年的悲哀，在漸漸長大的小女孩的心里，像一壇發酵的酒，昏迷了對世界的感知，昏迷了對幸福的向往。

娘，為什么？我為什么要為你的一切買單？為什么我要背負你造下的罪孽！



當我睜開眼，我以為，我眼花了。



此時我正在一張淡藍色的雕花大床上，頭頂正對著鏤金勁風猛虎紋樣的天花板，金黑色，邊角流云花紋繁復考究，木架結構的窗欞中央鏤空，精致的鏤出一個下山虎的模樣，威嚴逼人，黑紅紋絡的華美地毯，中間一張大紫檀雕螭案上，筆墨紙硯樣樣俱全，旁邊是一排放滿了書的書架，更遠的墻角是紅木案幾，擺上了一只半人多高的大青花瓷瓶。好大好精致的屋子。

難道閻王殿是這個樣子的？就是一個精致的男子房間？那這房間的主人會是閻羅王嗎？



掙扎著爬下床，左肩的痛楚讓我意識到一件事，原來，我沒死。



我是歷來不相信會有好人會救我的，十二年的苦酒，昏迷了我對幸福的感知，我遇到過形形色色的人，見過惡毒的，卑劣的，陰狠的，無賴的，足以讓我見慣世態炎涼，我的經歷，從沒讓我天真的以為，我這是被人“救”了。



差點忽略了另一個墻角的爐火，明黃的，中間是黑沉的木炭，將冬日嚴寒的氣息隔離，試圖溫暖我微弱的體溫。我下意識皺眉，冰魄真氣一動，將火爐熄滅。這平日里不費吹灰之力的事情竟然讓我咳嗽不已，左肩好痛，“煞掌”的威力果然名不虛傳。



所幸腳未傷，我稍微調息之后便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

外面的一切，更讓我覺得眼花了。



這是一個古香古色的園林，美好到我無法用貧乏的語言來形容這種美好，花木成蔭，小橋流水，碧瓦飛甍，屋舍儼然，迷幻如夢！



這是夢嗎？這是夢吧？



十二年前，我曾有過的最美好的夢，便是這樣的屋子，春暖花開。里面會有我最牽掛的人，爹，娘，哥哥，還有我，再也沒有別人，再也沒有猜疑，沒有悲傷，沒有眼淚，沒有思念，只剩下我最美好的歡笑，世界在一片歡笑之中。



誰？！我是誰的夢里？我不是早就丟失了這樣美好的夢想了嗎，我不是在我最美好的年紀里，對這樣的夢不抱任何希望了嗎？



我像木偶一般呆呆地向著這真實的夢尋去，我仿佛看見很久以前，模模糊糊的園林里花木的人影，那是爹娘和哥哥，他們笑，喊我，雪兒，雪兒……



僅此一聲，便讓我平靜，似乎十多年來的苦痛、委屈還有牽掛終于有了歸屬，似乎是時光流轉十多年，僅僅是為了這一聲：雪兒，雪兒……輕輕一喊，我便淚水絕堤！



三歲的記憶，夜夜醒在幼時的夢境里，如今是不是時光流轉，從我三歲流轉在我如今的眼前？可是，爹娘，還有哥哥，真的是你們嗎？你們是不是一直都在原地等這我？



冬日明黃的陽光，將這座夢幻之城照射得柔和大氣，沒有人聲，除了風輕輕吹過枝頭的聲音，便只有我自己的心跳，空寂得猶如我日復一日的孤獨，冬天的寒冷，掩在這孤獨夢幻之城，這真的是我的夢？竟然連溫度也一樣！!！



那么前面是不是也和我小時候的夢一樣，無論如何我也無法追上爹娘他們的腳步，然后在跌倒之后，一個人獨自對著路邊的小草哭泣，淚水滴在那狗尾巴草上，我便也像是濕濕的狗尾巴草，沒有人憐惜！

沒有結局的結局……又是這個結局，花木陰之后，沒有爹沒有娘沒有哥哥，只有我像狗尾巴草留在原地。



當我終于回過神，那是因為左肩的劇痛將我打回了原型，回頭望見我身后的房屋，夢幻的寂寞之城，和我一樣孤獨的被留在原地的城，它那九級大理石階梯上方，正中的門匾上，龍飛鳳舞三個大字——湛星居。



湛星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