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之后，當我雙鬢已白，毛血已衰的時候，我再回憶起鎖魔淵經歷的前塵舊事，仍然會忍不住捫心自問：如果在那場和獨孤玄的曠世大戰之時，我沒有聽她說出說姑姑不是被囚禁而是被殺害的事實，我是否會按原計劃，與獨孤玄里應外合，奪得七劍。

我想不出答案。

獨孤玄說要我為他而活，我明白，他對我，動了婦人之仁。或許也是他在江湖摸爬滾打這么多年，第一次對下屬有過這樣的婦人之仁。我曾將他像父親一樣崇拜，而我卻沒有想到，他對我，也有著父愛一般的包容。

那年的王宮陵墓，地下昏黃的燈盞，一個父親為了兒子的奮不顧身，我全看在眼里。

而當時十三四歲的少年，手握羅盤，眼里感動和崇敬，又何嘗沒有落在獨孤玄眼里。

于是，這是我們最初的信任。

他，并不全是因為利用我而利用我。起碼，比起暗紫，他對我有真心。

這就是當時我以為姑姑沒有死，但我卻開始死心塌地地為另一個人而活的原因。

但是，當暗紫在鎖魔淵說出姑姑的不是被囚禁，而是當時便被獨孤玄一掌打死，并給了我強有力的證明時，我震驚了。

我雖為他而活，但必須以姑姑的生命為前提。

我無法不為姑姑的死悲痛，也無法不為獨孤玄的虛偽憤怒！

后來，憤怒的我，在鎖魔淵大戰之時做出了一件對獨孤玄來說萬劫不復的事。

獨孤湛可還有印象，那時候王宮里有一個很能干的婢女，她讀書識字，眉眼寧靜？那個說死去的人會變成天上的星的人，那個曾叫獨孤湛將“暗黑神教”說成“暗黑魔教”的婢女。她曾是獨孤湛的奶娘是吧？

在獨孤湛很小的時候，身邊沒有父親母親的關愛，也沒有真正的朋友親人的時候，她也曾像照顧我那樣細心的照顧獨孤湛吧。

那個婢女，就是我的姑姑。她至于我，曾是我最為親近的長輩，而她之于獨孤湛，又何嘗不是小時候最為親近的存在呢？

不然獨孤湛那么小時，就不會那樣倔強的阻撓獨孤玄殺她。因為“神”“魔”兩字不分，是對暗黑神教的大不敬，而這一層更為深刻的緣由，其實是因為姑姑她，恨著魔教吧。她的哥哥嫂嫂，也就是我的父母，就是被獨孤玄殺害的。

如果沒有看懂暗紫給我的強有力的證明，這樣的想法在我的腦海里，堅定如鐵。而有了證明之后，我才明白，她的確是恨魔教，但她恨魔教的原因，卻不是我想象的那樣簡單。

不過關于那強有力的證明，很遺憾的一點是，暗紫并不能看懂。應該說，天下間除了我還有那死去的姑姑，看得懂的人寥寥無幾。這自是后話。

姑姑是獨孤湛的奶娘，獨孤湛曾救過她的命。看似深厚的情誼，她卻對他舉起了屠刀。

可以有人想象得到那時姑姑臉上的神色嗎，那會是怎樣一張扭曲的臉，寧靜的眉眼恨意凜然，燃燒著不可熄滅的怨恨！

果然，她的關懷，她的照顧，不過是她拉攏人心的面具，而私下里，那寧靜的眉眼，隱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沖天怨恨。

不管是對獨孤湛，還是，對我。

那張寧靜眉眼的虛假和真心，已被模糊。

不管是對獨孤湛，還是，對我。

我沒有想到她會在王宮行刺獨孤湛，還是在獨孤玄在不遠處的情況下。這是一種愚蠢的行為，在魔教王宮行刺獨孤湛和獨孤玄的人，從沒有活下來過。

她有怎樣一種決心，才能讓她這么虛偽陰險？而又是因為一種什么樣的力量，才能讓這么虛偽陰險的一個女人這樣瘋狂，像飛蛾撲火般，堅定地赴死？

暗紫說，是因為愛情。

因為愛情，于是瘋狂如斯。

而我更沒有想到的是，她這樣瘋狂的舉動中，有一項便是接近我。

然后，毀掉我。

十幾年來，將我帶出狼群，教我讀書，教我武功，看著我長大，這么多年的感情，只是因為，我很有利用價值。

心冷，便如冬天最嚴寒的冰雪。

你看，江湖，不過如此。爾虞我詐。十幾年我的存在，只是這樣一個笑話。

我為他人生，而他人要我生不如死。

我想起她在我身邊的日子，沒有笑容，沒有過多的表情，眉眼寧靜。而我當時因為怕自己一聲狼嚎嚇著她，也沒有過多注意她的眼睛。

如果我當時看了，是不是就會看到她看著我時，眼底一絲壓抑的恨意？如果我當時看了，我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禁受這十幾年的騙局？

我在暗殺部期間，她在王宮當婢女。那時的她應當是相當的聰明吧，我有理由相信她在王宮的努力一定會有一個好結果。畢竟，她那么聰明，聰明得將我十幾年蒙在鼓里，甚至也將我英明神武的劍俠爹爹也蒙在鼓里，讓他至死也不曾看見這個騙局的冰山一角。

于是并不奇怪，她竟然可以暗紫手里拿到一封信，暗紫這種人我知道她的可怕，也知道她的情報系統是怎樣的密不透風，可是，饒是如此，姑姑依然可以從暗紫的檔案室里找到了那封至關重要的信。

姑姑她，竟比暗紫還要可怕上幾分。

那是一封，我娘臨死前，留給我的信。

這封信，是姑姑進王宮的主要目的。

而在姑姑得到這封信之后的一夜，她便因為刺殺獨孤湛失敗而死，帶著她不為人知的秘密，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她那樣精明一個人，不可能不知道這是飛蛾撲火，其實，與其說是獨孤玄殺了她，還不如說是姑姑自己放棄了生命。

活著沒有希望了，怎么多年來處心積慮的偽裝帶頭來得到的不過是一個泡影，這樣的生有何可戀，就此死去，又有何畏懼？

生，已無戀。

死，亦何懼。

而暗紫說的，將那女人囚禁起來的鬼話，一是因為獨孤玄要利用我，打進七劍內部，二是因為要收買我的忠心，第三個原因，便是讓我死心塌地的原因——他并不想殺我，也并不想看我沒有活下去的力量。

他明白可以讓一個人為另一個人奮不顧身的原因。不過是因為，那個人是其生存的理由。

也就是說，他明白那個我為之奮不顧身的婢女，是我存在與這個世界的理由。如果不給我另外的理由，我便沒有生存下去的勇氣。

所以，他說的是，要我為他而活。

所以我說，他對我是有和父親一樣的包容之心的。

再所以，換來我的死心塌地。

而后來，暗紫在鎖魔淵的大戰之前將姑姑的前因后果告訴我，卻是因為她自己的小算盤。

獨孤玄和暗紫都是聰明人，我便像玩物一樣，被他們隨意揉捏。當然，揉捏我的，還有我的姑姑，那個我十幾年來最親近的親人。

而我的姑姑，她想要用她的死，來拉我進這火坑，她竟然，要我和她一樣，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