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一個故事，有了一個不錯的開頭，但如果沒有一個不錯的結局，依舊是一個悲劇。只是，悲劇往往在主角們以為自己遇上喜劇的時候，悄然來臨。

關于我和軒藤之間的悲劇，來得讓我猝不及防。被沖昏頭腦的我，居然忘了為自己和軒藤占一卜。于是，我錯失了最后一次自知之明的機會。

為了增進全班之間相互的認識，學校在期中考試結束后組織了新生秋游。我想起軒藤說過，旅行才是他真正的愛好。和軒藤一起享受這項愛好，真是一件心曠神怡的事情。

那天早上，我很早就來到學校，迫不及待和軒藤一起上了車。我和軒藤坐在一起，我在靠窗的位置上。陽光挺強烈的，我拉上了車窗簾。

“你都帶了些什么東西？”我轉過頭問道。

“沒帶什么東西，就帶了一些吃的。”軒藤拍了拍他的背包，背包的容量不大，看起來很輕便。

“我看看。”我伸出手，提了一下軒藤的背包，覺得好重，和輕便的外形完全不搭。

“感覺挺重的。”我說道。

“主要里面放了一臺相機，所以有些重，”軒藤拉開背包，拿出一臺相機，“旅行沒有這東西，可不行啊。”

我睜大了眼睛，軒藤手里的相機不是那種輕便的數碼相機，而是笨重的單反，個頭很大。不僅如此，包里還有許多鏡頭和零件，著實令我大開眼界。

“有必要嗎？用數碼相機不就行了？”我驚嘆不已。

“要拍出好照片，必須有好的工具，”軒藤把相機放回包里，“大自然的美景是上帝的恩賜，當然要用最忠實的心態來記錄了。”

“那你還用想象力來畫畫。”我說道。

“繪畫和攝影不同，攝影是記錄，而繪畫則是描寫，”軒藤說道，“所以，記錄要忠實，而描寫，需要想象。”

“你的理論還真不少，好吧，就聽你的吧，”我點點頭，“那么，這次你有沒有帶上你的筆記本？”

“干嘛要帶上筆記本？我是來旅行的，又不是來消遣的，”軒藤說道，“我從來不把旅行當成一場消遣。”

至于么？不就是一次班級旅行嗎？搞得這么嚴肅。我很想笑，但是沒笑出來。

汽車開動，朝郊區駛去。車上一直歡聲笑語，但軒藤卻一直很安靜。陽光沒那么強烈了，我拉開車窗簾，單調的城市景色映入眼簾。車繼續往前開，開上了一條剛修好的馬路。馬路很平整，開起來很舒適。馬路旁邊是一大排正在開發的土地，不少高樓的雛形正在拔地而起。

“以前我很喜歡這里，不過最近這里開始開發了，原先的景色也被破壞了，”軒藤說道，“真懷念一年前的這里。”

“這是什么地方來的？”我把臉貼在車窗上，想要看清楚。不遠處，一棟搭著腳手架的大樓落入我的視線，等等，這棟樓看起來好熟悉。

“臨橋村，一個被城市遺忘的角落，”軒藤說道，“今年春天，終于被人們想起了，于是，這里就開始開發了。按照規劃，這里會成為安海市的又一個商業中心。其實我覺得這里可以建一個游樂園什么的，這么好的地方，拿來開店鋪，太浪費了一點。”

臨橋村，這個地名在我的記憶里被封存了一段時間了，沒想到卻突然被勾起了。一年前，我來到過這個地方，當時，這里還是一片荒涼。這條寬敞的馬路，在當時還只是一條陰暗潮濕的小路而已。

“以前這里的爛尾樓挺有特色的，線條很簡單，給人一種范圍很大的想象力，”軒藤說道，“不過以后，這里的建筑物就只是固定的一種樣子了，想要再用想象力修飾這里，就不太容易了。”

一年前發生在這里的一幕又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朝顏被摧殘的軀體又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我呆呆地看著，在那段可怕的記憶里恍惚神游。

“怎么了？你不會也對這些建筑物產生興趣吧？”軒藤拍了拍我的肩膀，“看得入神了？”

一年前朝顏沉睡的那棟大樓，此刻已經搭起了腳手架，工人們正在對大樓的外部進行修飾。但是，在我看來，無論如何修飾，都洗清不了這棟大樓里曾經發生過的故事。

想不到，一年沒來這里，這個我記憶中的夢魘，居然開始脫胎換骨了。我突然有種恐懼，再過幾年，我是不是就認不出這里了呢？不會的，臨橋村這三個字，永遠都無法在我的記憶里抹去。可是，如果它換了一個名字呢？我還會想起這里曾經發生過的故事嗎？

無意間，我突然在路邊一棵樹下看到一個少女的身影，那個身影如此熟悉。是朝顏嗎？我驚訝地幾乎跳起來，隔著封閉的車窗努力往后看，可是，卻什么都沒看到。

“怎么了？”軒藤在一旁關切地問道。

“沒有，沒事……”我自我安慰般地說道，可是，對我來說，真的沒事嗎？

16

到了目的地景區，大家集體活動。我一直和軒藤在一起，我很喜歡這種形影不離的感覺。

軒藤倒是沒什么多余的動作，一路上拿著相機不停拍照。我實在想不出周圍有什么可以拍照的景色。這里是安海市最普通不過的景區，一點驚艷的色彩都沒有。或者，真的需要加上一些想象力，才能看到這里風景的美好吧。

“怎么，沒見過這么美麗的地方嗎？”我開玩笑地說道，“你真的去過很多地方嗎？”

“至少比你去過的地方多。”軒藤放下相機，笑著眨了眨眼睛。

“是嗎？那你為什么會對這種小風景感興趣？”我問道。

“你覺得這是小風景嗎？我倒覺得不是，”軒藤說道，“每一處風景都有它自己的靈魂，埃及金字塔也好，尼亞加拉大瀑布也罷，還有你所說的小風景，它們都有各自不一樣的閃光點。而旅行的意義，就是找到這些閃光點，然后銘記在心里。”

“那么，這里有什么閃光點呢？”我邊說邊看著周圍長滿了樹木的山。

“這個就要你自己去體會了，別人是幫不了你的，”軒藤說著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眼睛，“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自己的心靈去想象，閃光點就出來了。”

我幾乎崩潰，我發覺這樣的對話實在是太累了。我的腳步放慢了一些，軒藤卻沒有放慢腳步，我落后了軒藤幾步的距離。

“嘿，跟上，別掉隊了！”軒藤停住腳步，轉過身朝我喊道。我小跑了幾步，跟上軒藤的步伐。

“那你倒是說說，你去過什么地方？”我邊走邊問道，“你都還沒跟我說過呢。”

“地球上的地方，除了南極洲外的其他大洲，我都去過，”軒藤說著舉了舉手里的相機，“這臺相機陪了我好幾年了，幫我記錄了不少美麗的地方。從遙遠的黃石公園，再到這個你所謂的小風景。”

“你去過的地方還真不少呢，”我敬佩地點點頭，“真羨慕你。”

“沒什么好羨慕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優勢，你身上也有讓我羨慕的地方呢！”軒藤說道。

“是嗎？那你說說看啊。”我忍不住笑出來。

“我羨慕你是女生，怎么纏人都不會讓人討厭，”軒藤停下腳步，把鏡頭對準我，拍了一張照片，“想看看最真實的自己嗎？”

“我看看！”我迫不及待跑到軒藤身旁，想看看剛剛軒藤拍下的那張照片。可是軒藤放下相機，拒絕了我的要求。

“為什么不給我看我的照片？”我抗議道。

“相信我，你不會想看到最真實的自己的，”軒藤放下相機說道，“還是多看看最美麗的自己吧。”

“你也不想看到最真實的自己嗎？”我說道。

“沒錯，所以我一直生活在一個虛幻的世界里，”軒藤說道，“欣賞虛幻的風景，交往虛幻的人，只有自己是最真實的，我卻看不到。”

“所以連我也是虛幻的嗎？”我有些失落。

“等你能夠走進我的世界，你就是真實的。”軒藤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上揚了一下。

“那我怎樣才能走進你的世界？”我急忙問道，兩眼放光。

“我也不知道，你要自己去找入口，”軒藤說著，大跨步走了幾步，再次把我甩在身后。我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有些發涼。軒藤在拍著風景，仿佛絲毫沒有注意到我。

事情好像在朝著我無法控制的方向發展，不過，話說回來，這件事情，從一開始就在我的控制之外。這件事情的控制權，一直就在軒藤手里，只不過，他懶得去控制罷了。

所以，我的占卜又一次錯了嗎？又或者，我的占卜沒有錯，錯的是我自己的眼睛？

又或者，這就是命運給我的所謂“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