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第六個故事 舒城(3)
- 死神歸來
- yunbingfeixue
- 4110字
- 2013-10-03 09:5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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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葬禮那一天,全家人都參加了。一起來參加未央葬禮的,還有未央的班主任梁山,以及班級學生代表軒藤。只是這時候,舒家人還不知道未央和軒藤的特殊關系。
見到梁山的時候,舒家人的態度很冷淡。梁山退到一邊,遠遠地看著未央的遺體。吞服了過量安眠藥的未央就如同睡著一般,神態很安詳,一點都想象不出,這個女生在生前用盡最后的力氣,在課桌上刻下了“冤死”兩個字。未央用死證明了自己的清白,也為日后的腥風血雨埋下了伏筆。
葬禮的前一天,梁山和路途一起到訪舒家,梁山向舒家夫婦表示了歉意,路途表示愿意給予舒家補償。整個過程,舒城沒怎么說話,也沒向兩位老師詢問未央是否真的盜竊了捐款。在舒城看來,未央已經用死證明了一切,再向梁山和路途求證的話,等于再次傷害了未央。
舒城和舒太太拒絕了校方的賠償,他們要的是一個完整的女兒,而不是任意一個數字的金錢補償。他們要的,校方賠不起。既然賠不起,那就沒必要賠了,否則觸動的,還是悲傷。
前來參加未央葬禮的還有藥店的老板徐醫生。一進大廳,徐醫生就痛哭不止,舒城反而安慰起徐醫生來。徐醫生在得知未央的死訊之后,一直很自責,責怪自己不該把安眠藥交給未央。
“舒先生啊,我對不起你啊,”徐醫生彎著腰,緊緊握著舒城的手,“我清清白白一輩子,不敢說自己醫術有多高明,但至少沒醫死過人,想不到……”
“徐醫生言重了,這件事情跟徐醫生一點關系都沒有啊,”舒太太急忙說道,“徐醫生,您一點都不需要自責,責任是在我們這邊啊。”
“可是,畢竟是我親手把兩瓶藥交到未央手里的,要是當初我仔細一點,也就不會有這種事情了,”徐醫生愧疚地說道,“當了那么久的醫生,我應該看得出來,當時未央的異常啊。”
梁山在一旁遠遠地看著這一切,只覺得內心的罪惡感越來越重。就連徐醫生都如此愧疚,作為和未央的死直接有牽連的人,他該經受怎樣的懲罰呢?梁山不敢去想。
一直到葬禮快要開始了,舒老先生才在舒偉和舒倫的攙扶下走進大廳,眾人把目光投在舒老先生身上。舒老先生一身黑衣,眼圈紅腫,手里還攥著一條手絹。舒老先生在梁山和軒藤面前走過,眼睛一直看著大廳中央未央的遺體。
“這就是未央的爺爺了吧。”梁山說道。
“未央說過,爺爺是這個世界上最疼愛她的人,”軒藤注視舒老先生,“不敢去想,未央的死,對老人家來說,是多大的打擊。”
“我們的罪過太深了,我們真不應該站在這里,”梁山說道,“我們有什么資格來送別未央呢?”
“是啊,我們的罪過都太深刻了,在這個悲傷的老人面前,我們還能這么淡定自若地站著,太虛偽了,”軒藤轉過臉去,不去看舒老先生衰老的背影,“一個連走路都這么艱難的老人,承擔著這么巨大的痛苦。而我們這些本應該承擔責任的人,卻無所事事。”
舒老先生顫顫巍巍地走到未央的遺體前,俯下身來,撫摸著未央冰冷的臉。經過化妝之后,未央的遺容安詳了許多,離世的痛苦,卻因此被掩蓋了。舒老先生淚如雨下,緊緊握著未央的手。
“未央啊,你怎么能比爺爺先走呢,不應該啊,”舒老先生輕輕搖晃著未央的手,“你還是醒過來,讓爺爺代替你走吧,好嗎?”
舒城夫婦不忍看下去,舒偉的眼淚流了下來,舒倫盡管努力壓抑著自己,眼睛里還是泛著淚光。舒老先生松開握著未央的手,擦拭著自己的眼淚。
“未央,到了那邊,先幫爺爺照顧好奶奶,”舒老先生說道,“你告訴奶奶一聲,爺爺很快就過去了,讓她不要太著急……”
“爸……”舒偉慌慌張張地輕聲說道。
舒老先生在舒偉面前揮揮手,示意他不要說下去。哭地太久了,舒老先生有些緩不過氣來,吩咐舒偉父子扶他出去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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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禮結束后,在殯儀館外的草坪上,舒偉和舒城并肩走著,不遠處的另一個大廳里,另一場和他們無關的葬禮正在進行。
“聽說另一個葬禮,也是個孩子,”舒偉看著送葬的隊伍說道,“比未央還小,得了白血病,醫治無效。”
“這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噩夢,可是,居然是真的,”舒城看著遠處同樣悲痛欲絕的另一撥人,幾乎出了神,“聽到爸說很快就要過去的那些話,我真的恨死了我自己。”
“舒城,千萬別太自責了,未央是個好孩子,她不會責怪你的,”舒偉說道,“如果你們太自責了,未央也會傷心的吧。”
“這輩子,是我欠未央的,”舒城說道,“身為一個父親,卻沒盡到責任。就算我花上幾輩子,我都贖不了這份罪。”
“今后,你準備怎么辦?”舒偉說道,“再怎么自責,還是要想想你和弟妹吧。”
“怎么辦,能怎么辦呢?孤獨終老,看著別的家庭的幸福,品味著自己獨特的悲傷罷了,”舒城說道,“這都是我應得的,只是苦了我的妻子,要陪我受這份罪。”
“舒城,你聽我說,以前,我和你妻子,都把未央當自己的孩子看待,所以,舒倫是我的兒子,自然也是你的孩子,”舒偉說道,“你們的下半輩子,舒倫會負責的。”
“這……這怎么行呢?”舒城連連搖頭,“這樣一來,舒倫這孩子壓力太大了,不行不行……”
“沒什么不行的,你是舒倫的長輩,是他父親的親兄弟,他照顧他的叔叔,無論從哪方面講,都是天經地義,”舒偉握緊舒城的手,“這一點,我也跟舒倫說過了,舒倫也答應了。以后,你們要是覺得孤單了,盡管跟舒倫說就行了,舒倫會過去陪你們的。”
“哥,這……”舒城激動地說不出話來,“你這是讓我又欠上一筆債啊。”
“親兄弟,別說什么欠債不欠債的,”舒偉輕輕拍了拍舒城的肩膀,“你這太見外了,別這樣。”
時間一天天過去,舒城對未央的悲傷,漸漸化成了思念。這是一種更可怕的情感。對故去的人的思念,帶來的溫暖僅僅是一瞬,而隨之而來的寒冷,卻是冰冷刺骨。一天一天的累積起來,一點一點擊垮一個人的精神。對舒城這個神經衰弱患者來說,更是如此。
原本舒城的神經衰弱癥狀已經有所好轉,然而未央死后,深受刺激的舒城病情又加重了。這下,就算是安眠藥也無法保證舒城的睡眠了。舒城拒絕了總經理推薦他成為副總的好意,請求把自己調到一些無關緊要的部門,安靜地熬到退休。
未央離世已經一個月了,舒城一天比一天憔悴,頭發急劇發白,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了十多歲。每天的工作讓他越來越頭痛。最后,舒城只得遞交了辭職信。
早上遞交了辭職信,下午,總經理就親自敲開了舒城辦公室的門。
“總經理,你怎么來了,應該我去你辦公室才對的啊。”舒城誠惶誠恐地起身說道。
“來,坐下吧,”總經理笑著請舒城在沙發上落座,“想跟你談談一些問題。”
“總經理,希望您能夠體諒一下我現在的現狀,批準我的辭職吧。”舒城急切地說道。
總經理沒有說話,只是看了一眼舒城的辦公桌。辦公桌上,一份份文件整整齊齊,電腦屏幕上還顯示著幾份正在書寫的文件。
“就算是遞交了辭職信,你還是這么努力工作啊。”總經理說道。
“是啊,還沒離開,還拿著公司的工資,不能不做好工作啊。”舒城說道。
“可惜了,太可惜了……”總經理搖搖頭,嘆了口氣,“未央是我很喜歡的孩子,而你,是我得力的助手。一下子失去你們,是我時運不濟啊。”
“工作能力比我強的人多的是,總經理不必這么說的。”舒城說道。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今后,你怎么辦?”總經理說道,“你失去了未央,也失去了工作,但是,你總不能失去收入吧。”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吧。”舒城苦笑一聲說道。
“這樣吧,我同意你的要求,但不是辭職,”總經理說道,“后勤副總監上個星期退休了,空出了一個位置。這個位置工作量不是很大,但我可以給你和現在一樣的工資待遇,你看如何?”
“太謝謝你了,總經理,”舒城連連道謝,“你幫我太多了。”
“這幾十年,你一直在幫我,這只是我能給你的一點小小回報而已,”總經理笑著說道,“舒城,不要老是壓抑著自己。早點從悲傷中走出來,未央雖然走了,但是你自己的生活不能走,好嗎?”
“是,謝謝……”舒城感激不已,眼睛又被眼淚充盈著。
回到家里,舒太太正在打掃衛生。幾個月來,舒太太早已經是滿頭白發,眼圈總是紅紅的。這段時間,舒倫有時會過來陪伴他們。盡管是一個安慰,但總是顯得蒼白。
舒城默默從舒太太身旁經過,來到房間里。經過未央房間的時候,他忍不住看了一眼。未央的房間一直關著,他和舒太太一直不敢進去。舒城走進房間,頭突然一陣疼痛。他不得不坐在床上,雙手緊緊捂著太陽穴。舒城打開抽屜,想吃幾片頭痛片,卻只摸到一個空藥瓶。糟糕,剛才進小區的時候,忘了買頭痛藥了!
“未央,去樓下徐醫生那里給爸爸買兩瓶頭痛藥!”舒城痛得難以忍受,禁不住大喊起來,“未央,未央,在嗎?”
以往,都是未央幫舒城買藥。如今頭痛難忍,舒城自然而然喊出了未央的名字。喊了好幾句之后,舒城才猛然醒悟過來——未央早已經不在了。
客廳里的舒太太聞聲趕過來,舒城和舒太太對視了一眼。舒太太淚流滿面,眼神里一半是責備,一半是心疼。她心疼舒城日漸衰老的身體,一邊又責備舒城勾起了痛苦的回憶。
“抱歉……”舒城失魂落魄地說著,想站起來,頭痛卻又發作了。舒城坐在床上,捂著臉,痛哭流涕。
舒太太坐到舒城身邊,夫妻兩人抱頭痛哭……
未央的事情徹底塵埃落定,是未央死后一個月后的事情。這一個月里,舒城和舒太太并不知道安海市第十中學發生了多少驚天動地的事情,對他們來說,這個世界上一切的事情都是毫無意義的。
一個名叫海銘的學生和父母一起來到舒家,海銘向舒城和舒太太坦白,未央是清白的,一切都是他策劃出來的一場陰謀。如今未央死了,未央的冤魂整天纏著海銘不放,把海家鬧得雞犬不寧。海銘跪在舒城和舒太太面前,哭著認了錯。海家夫婦請求舒城和舒太太勸說未央放棄對他們家的侵擾,并承諾會賠付給舒家一筆錢。
就在海家夫婦不停地央求舒城和舒太太的時候,海銘突然驚恐起來。海銘對著一團空氣,慌張不已。未央此刻就在屋子里,就在所有人的身邊。舒城和舒太太聽說未央回來了,不停地四處尋找,祈求未央顯身,讓他們見一見日思夜想的女兒。
然而,未央卻沒有現身。那一夜,被逼瘋的海銘被未央追趕到馬路上,死在車輪之下。海銘死去的時候,舒城和舒太太站在床前,茫然若失。雖然他們看不到未央,但他們明白,未央已經不在他們身邊了。
“舒城,未央還在,你相信嗎?”舒太太問道。
“相信,千真萬確。”舒城說道。
“可是,她為什么不出現,讓我們見一見她啊?”舒太太卻有些懷疑,“明明知道我們這么想她。”
“未央現在長大了,和我們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了,”舒城抱住舒太太,額頭相抵,“她有她的世界,她的生活。我們不再是她最重要的人了。”
不遠處的路口,傳來重型車輛剎車的聲音。喧鬧的夜空里,又多了一個死去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