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許多年以后，回想起當時的那一幕，仍然讓我耿耿于懷。是的，我意識到了這個陰謀的存在，但卻沒有阻止，反而從某種程度上促成了這個陰謀的實施。現在想起來，海銘和峰嶺為我挖了一個陷阱，而蘭澈把我帶到了這個陷阱前，最后，我自己朝陷阱邁了一步，而無數雙大手，把我推下了陷阱。

所以，這些大手，后來成了我揮之不去的夢魘，也成為了我存在下去的原因。我為當初推我掉下陷阱的人們布設下了更加嚴密的陷阱，最后冷笑著看著他們落入陷阱之中，無可自拔。

也許在遙遠的未來，我仍然會記得那一天下午發生的這一幕，以及之后兩個星期內發生的事情。這是我生命中最后一段路程，說不上漫長，但分量卻比我出生時那一聲啼哭更加厚重。

對了，先來回憶一下，我出生的樣子吧。

我還記得家里有一本久遠的相冊，時間可以追溯到我出生那一年。那時候，爸媽還很年輕，對我的降生還沒有足夠的準備。我就這么闖入了爸媽的二人世界里，我悄然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最后，再悄然離開這個世界。

但是，我的存在，卻猶如一顆小石子，投在平靜的湖面上，泛起一圈圈漣漪。是的，我就是那一圈圈漣漪，平靜得微不足道。但是，倘若在這圈漣漪中，有一片樹葉，樹葉上有幾只受困的小昆蟲，這些昆蟲，一定能感受到我帶來的巨大沖擊。

而我，那一顆沉入湖中的小石子，也感受到了漣漪的沖擊。不過，很快，這場小小的漣漪就跟我沒關系了，猶如對這個世界一樣，毫無關聯。我所要做的，只不過是冷眼看待這個世界，把這個世界當成一件失敗的藝術品罷了。

回到事發現場，我仔細地回憶著每個人臉上的表情。海銘和峰嶺故作驚訝，仿佛是突然得知我偷竊了捐款這件事情一般。蘭澈義憤填膺，憤怒地指責我盜竊了班級的捐款。梁老師的臉上觸動了一下，而后又恢復平靜。軒藤臉上的肌肉僵硬了幾秒鐘，而后大喊：“這不是真的！”

而我呢？我的表情是怎樣的呢？我記得，我后退了幾步，差點撞上軒藤。我掃視了一眼海銘、峰嶺和蘭澈，在憤怒的背后，我看到了一絲得意的微笑。是的，他們勝利了，他們成功把我推進了這個早就設定好的陷阱里。如今，我說什么都沒用了，人贓俱獲，我就是那個盜竊捐款的小偷。

但是，這個陷阱不是太明顯了嗎？梁老師有可能看不出來嗎？還有軒藤呢？那一刻，我想，總有人能為我解開這一切吧。

可是，我錯了，大錯特錯，我也因此離開了這個世界，帶著對這個世界無盡的怨恨。

等蘭澈停止對我的指責后，梁老師從蘭澈手里接過信封，起身把信封放進抽屜里：“這件事情就這么結束了，你們都回去吧。”

“什么？老師，就這么完了嗎？”蘭澈一副不甘心的樣子，“既然抓到了小偷，就應該懲罰啊，要不然，萬一……”

“夠了，蘭澈，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對于蘭澈得寸進尺的行為，我按耐不住了，“你們這把戲也太幼稚了，你們當你們自己是傻瓜，難道也當別人是傻瓜嗎？”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我在污蔑你了？”蘭澈也提高了音調，手指直指著我。

“你既然說蘭澈在污蔑你，那就請你拿出證據來啊，”海銘挑釁般地說道，“蘭澈有沒有污蔑你我不知道，但是，捐款的信封放在你的書包里，這可是事實啊。”

“事情一定不是這樣子的，梁老師，你可要好好查查啊，”軒藤在一旁說道，“未央不可能做這種事情的?！?

“軒藤，你可要小心你的女朋友哦，說不定哪一天，就把你的所有財產都給偷光了！”峰嶺在一旁笑著說道，“未央可是連捐款都敢偷的?！?

“你住口！”軒藤沖上前去，還好我及時拉住軒藤，要不然兩人就打起來了。

“好了，這件事情就這樣吧！”梁老師拍了下桌子，聲音很響，把我們都鎮住了，“都給我回去上課！”

海銘、峰嶺和蘭澈離開了辦公室，可以想象他們是帶著何等的驕傲離開的。軒藤還想再說什么，被我輕輕推了一把。我用眼神告訴軒藤：先離開，我沒事。軒藤不安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梁老師一眼后才離開。離開的時候，眼神依然不安心地落在我身上。

“老師，你相信這件事情是我干的嗎？”背對著梁老師，我看不清梁老師的表情。

“先去上課吧，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吧?！绷豪蠋煹恼Z氣很平靜。

“能給我一個……”我還想再說些什么，可是卻被梁老師打斷了。

“我說過，這件事情就到此為止了！”梁老師加重了語氣，聽得出來，梁老師生氣了。

我點點頭，拿起書包，頭也不回地離開了辦公室。

28

這件事情，就這么過去了，至少在表面上是如此。班級的捐款安然上交，學校方面仿佛也沒發現這個波瀾。而對我來說，噩夢，才剛剛開始。

只用了一天的時間，我幾乎被全班孤立了。每個人看我的眼神都很奇怪，就如同在看一個小偷一般。沒有人愿意和我講話，就算我很友好地主動和別人交流，換來的也只是冷眼而已。一開始，還有那么幾個好友會在其他人不在場的時候和我說說話，到后來，她們也加入了孤立我的行列中。最后，我的身邊，就只剩下軒藤了。

很明顯，海銘一伙人在到處張揚我的書包發現捐款的事情。一開始自然沒有多少人相信，但是，那天蘭澈提著我的書包離開教室，而后我又提著書包回來，不免讓人浮想聯翩。

“你愿意相信我嗎？”天臺上，我朝軒藤發問。

“當然相信了，你怎么可能做出那種事情呢？”軒藤轉過身，笑得很好看。

“可是，現在全班人都不跟我說話了，就只剩下你了，”我看著樓下的操場，仿佛躲在一個陰暗的角落里看著這個世界，“有人勸你離開我嗎？”

“不可能的，我怎么可能離開你呢？”軒藤望向我，微風吹拂著額前的頭發。

“如果連你也離開我了，那我就沒有存在的意義了。”我笑了笑說道。

這句話，更多的是玩笑。但是，命運卻當真了。以后回想起這句話，總覺得有無盡的諷刺。

和軒藤一起回到教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們身上。我收獲的是鄙夷的目光，而軒藤收獲的則是驚訝。透過這兩種目光，我聽到了一片這樣的聲音：怎么軒藤還和那個小偷在一起？

的確，以軒藤優異的成績和帥氣的外表，暗戀他的女生不在少數。曾經有一段時間，我是很多女生羨慕的對象。而如今，羨慕轉成了鄙視，對軒藤的愛慕也變成了疑惑。空氣的味道在慢慢發生變化，我嗅到了，卻不知道該怎么辦。

下午放學之后，我慢吞吞地收拾書包。這時候，軒藤走了過來。

“干嘛收書包收得這么慢？”軒藤拎著書包走到我身邊，“走了，不然回家就很晚了。”

“收書包收得那么慢，說不定又偷什么東西了，”海銘慢悠悠地走了上來，朝我的書包瞟了幾眼，“看來有必要提醒一下班里的同學，多多小心你?！?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在干什么事情！”憤怒的軒藤一把抓住海銘的衣領。海銘冷笑著看著軒藤，兩人就這么對峙著。

“軒藤，算了，反正，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站起身來說道，“做壞事的人，總會遭到報應的?！?

“對，會有報應的，”海銘對我連連點頭，“偷東西可是要斷手的哦，過馬路的時候小心點哦。”

軒藤正要發火，被我拉住了。在海銘不友善的目光中，我和軒藤離開了教室。

“我真想好好揍他一頓！”走在樓梯上，軒藤仍然怒氣未消。

“對他這種人，別理他就是了?！蔽艺f道。

經過停車場的時候，停車場里的自行車都走得差不多了。我突然想起，本來計劃放學后找一下梁老師的，可是被海銘一攪合，就給忘了。

還好，我在停車場里發現了梁老師的身影。梁老師的自行車停放在最角落的地方。此刻，梁老師已經已經把自行車推到過道上，準備離開了。

“梁老師，等一下！”我飛奔上前，梁老師楞了一下，停下了腳步。

“什么事情?！绷豪蠋焼柕馈?

“梁老師，你應該知道，我是清白的，我沒有干偷竊捐款這種事情，”我急匆匆說道，“所以，請你為我澄清一下好嗎？”

“我說過，這件事情到此為止了，”梁老師說道，“捐款已經找到了，事情也僅限于我們幾個知道而已?！?

“但是，海銘他們到處宣揚這件事情，弄得現在全班都不理我了，”我說道，“所以，你的澄清真的很重要?！?

“抱歉，我現在很忙，明天再說好嗎？”梁老師看了看手表，“麻煩你讓一下?！?

我愣愣地看著梁老師推著自行車離開停車場，軒藤剛好站在停車場出口處，和梁老師擦肩而過。軒藤和梁老師打了聲招呼，梁老師點了點頭，絕塵而去。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難道，梁老師也開始懷疑我了嗎？軒藤走到我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

“軒藤，這件事情真的不是我干的……”我轉身抱住軒藤，無助地哭了起來，“難道，連老師也不相信我了嗎？”

軒藤沒有說話，只是輕輕撫摸著我的頭發。軒藤的懷抱讓我覺得很溫暖，被孤立的痛苦，稍稍減緩了一些。

但是很快，連這點溫暖，我也要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