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恪守承諾
- 蜜傷(上)
- 西井瓔妍
- 4255字
- 2011-07-01 11:45:41
那個小帥男叫殷海昱與我同歲,是那天他們搬家院里叔叔阿姨問他,他回答的時候我盜聽到的。殷海昱很快轉到新的幼兒園,是我以前呆過的幼兒園,他很奇怪,每天放學都會從小書包里拿出一支棒棒糖遞給我,我則厚顏無恥不擦手接過棒棒糖。他很不解,腦海似乎在想我為什么不說謝謝,老師教過我們,接受禮物要說謝謝。終于有一天,殷海昱在遞給我棒棒糖之后,跑向漂亮阿姨面前奇怪地問道:“媽媽,她好像很喜歡棒棒糖,可為什么她從來不說謝謝呢?”漂亮阿姨想了一會,抱起她的兒子在他的耳邊告訴他關于我的不幸。
漂亮阿姨是前兩天了解到我的不語,因為她看我時落下了眼淚。我不討厭她的眼淚,不是因為她秋水伊人落下的淚,很美!是因為她為我落下的淚,不是惋惜,而是看到了我的堅強。全院的人都認為我是自暴自棄,只有她讀懂我為什么不停地捏泥人?那是我沒有放棄語言,沒有放棄說話,我在不停地與形形色色的泥人對話,我很堅強。我能感受到漂亮阿姨落下的淚,其實是在為五歲的我鼓掌,我也能感受到她落下的淚也在為自己鼓掌。我不清楚為什么我能讀懂漂亮阿姨美眸里表達的情感,或許我們都被命運所捉弄吧。
殷海昱掙脫漂亮阿姨的懷抱,跑向了我。他在我滿是灰塵的臉上烙下了親親,“對不起,糖糖!”他擁抱了我。我看到漂亮阿姨吃驚后的臉上淺淺地笑了,世上只有孩子的道歉最真誠,最純潔,最直白。糖糖?我從別人公認叫的公主變成了一個人叫的糖糖,身份落差很大,不過很甜不是嗎?
隔墻有耳這話一點沒錯,我從父母睡前話聊時,了解到漂亮阿姨的故事。殷海昱的爸爸是海軍上尉,一次海上執行任務時,遇到了罕見的卷浪。航船突遭猛烈地顛簸,船身搖擺不定,站在船尾的四五名新兵慌亂了陣腳,一時間忘了演習期間是如何處理突發狀況,束手無策的他們被咆哮的海浪卷入了海里。
殷海昱的爸爸毫不猶豫縱身一躍,營救那些曾經過關斬將體格健壯的新兵泳將。海水里新兵麻木無措連他們最擅長的游泳都忘了,殷海昱的爸爸只好一次又一次地往返,將他們一個個帶到船邊,給他們套上船上隊員扔下的救生圈。波濤洶涌的海浪既然來了,就不可能帶著遺憾走,殷海昱的爸爸在營救最后一名新兵時已是筋疲力盡,他沒有任何力氣反抗巨浪再次地襲擊,他與最后一名新兵被無情的海浪吞噬后,海水這才漸漸平息。那個史上最帥的海軍上尉,從此再也沒有機會站在甲板上為國家效力。
噩耗傳來,漂亮阿姨沒有悲痛,沒有掉淚,她找遍了全城,才找到我們大雜院。這里的胡同,這里的院子,這里的氣息很像當初漂亮阿姨和殷海昱的爸爸相愛的地方,而他們真正相愛的地方早已拆遷。漂亮阿姨帶著殷海昱搬出豪華公寓,一刻也不停留來到我們大雜院。
漂亮阿姨與殷海昱的爸爸在似水年華的歲月里最動人的一幕是在胡同口,那是殷海昱的爸爸年少時要參軍,漂亮阿姨想送他到火車站他不許,他讓漂亮阿姨留在院前的胡同口。在那長長的巷子里殷海昱的爸爸靜靜地走著,漂亮阿姨深深地看著他的背影,就在殷海昱的爸爸要轉向另一條巷口時,他轉過身對著深巷里夕陽下的倩影大聲說:“巷口數不清的腳印作證,巷口的磚磚瓦瓦作證,巷口的天空白云作證,回來娶你!”他做到了,他帶著榮譽回來,執行承諾。
我沒有繼續聽下去,我的眼里已是模糊,小小年紀的我居然體會到了心酸。漂亮阿姨和我一樣傻,明知道不會有奇跡還堅持等奇跡,她相信殷海昱的爸爸說的每一句話,他恪守承諾回來娶了她,他們有了可愛的寶寶,他不會就這么丟下她,他不會,他會回來,他一定會回來。漂亮阿姨我會陪著你一起傻一起堅強,我堅信總有一天我會聽見我的聲音,我會再次讓別人聽到我甜美的聲音,我會重新站在舞臺上握起話筒,唱著觸動心靈的歌,我一定可以,一定可以!我含著淚帶著希冀睡了過去。
除了泥人我還有一位會說話的朋友,殷海昱喜歡不停地和我說話,我也喜歡不停地與他說話,只是他聽不到而已。院里的那顆百年榕樹下是我們常呆的地方,我們坐著長生不老的樹根,數著樹上一片片樹葉,今天我們數著數著笑了,郁郁蔥蔥密密層層的綠葉覆蓋著突如其來的雨,唯有我們淋不著,百年榕樹是下雨天最大的傘也是最美的傘,而這把傘是屬于我們倆的。
殷海昱今天沒說幼兒園某某小丫頭送他巧克力,他說他午睡時被她偷親了。好嘛,該死的黃豆芽,膽敢搶公主的人。我回過頭,擺出公主偶爾地溫柔,在殷海昱的臉上親了一下。當初不太明白,我為什么突然變得矯情,現在明白了那是女人之間的暗斗。
殷海昱常常拉著我在像迷宮一樣的巷子里穿梭,我愛聽他歡快的笑聲,愛聽我們一起奔跑的步伐,愛聽那句:“糖糖抓緊我,那樣你就不會丟了。”我打心里感謝殷海昱,和一個啞巴天天黏在一起,他沒有覺得枯燥,相反我看到他滿臉幸福。
我和殷海昱漸漸長大,七歲那年殷海昱上了小學,爸媽也準備把我送到聾啞學校。兩年來我第一次落淚,我不要去聾啞學校,我不要學啞語,我不要成為真正的殘疾人!我掉著淚,在紙上工工整整寫上:我要去殷海yù的學校。我天資過人,我沒有忘記五歲前他們教給我的那些漢子,也知道利用拼音代替我未學過的字。爸媽抱著我,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他們決定試一試。
校長慧眼識珠,我只是淡定地與她互視,她便同意了。連走時她的心里還是起了擔心,她對我父母說,以后這孩子面對異樣與歧視的眼光要是沒有今天這種勇往直前的表情,他們會毫不猶豫責令退學,孩子是花朵,花朵不該殘缺更不該枯萎,保護孩子健康成長是他們的責任。我父母聽后除了萬分感激,臉上布滿了深深內疚。
每天清晨漂亮阿姨會溫柔地牽起我和殷海昱的手,一起走過有著歲月痕跡的巷子,一起來到學校門口與老師打招呼。每天傍晚漂亮阿姨接我們放學后,會開著車子帶我們去郊區花卉的地方玩耍,在那里她教我認識了很多植物,教殷海昱認識了很多不明小蟲,我們在一起就像一家人。
今天從郊區回來時,夕陽格外好看,灑落在巷口更是突顯了唯美,我看到了漂亮阿姨臉上泛起的絲絲笑容,她好像很喜歡夕暮下的巷口。陡然,我和殷海昱被牽的手同時失去了牽引,漂亮阿姨沒有呼吸地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前方夕陽的余暉照耀著一位身穿白色軍服,身材挺拔的男人。“爸……爸爸……”我聽見殷海昱條件反射下的低語,也看到他腳步想前進又不太敢前進的樣子。那個軍人叔叔站在原地很久后跑向了我們,我看到了他肩上閃閃發光的軍銜,也看到了他笑容可掬的臉。我無法形容他的臉是怎樣的俊,我只知道無論他有多帥多俊朗都不是吸引漂亮阿姨如此愛他的真正原因,因為他散發的不是魅力而是一身正氣。他的正氣不單一不古板,像是清晨旖旎的旭日,溫和地給你力量給你希望。
那個帥死的叔叔首先蹲了下來,撫摸著殷海昱的頭有些哽咽地說:“乖兒子,給爸爸媽媽一些時間好嗎?爸爸一會再抱你好嗎?”殷海昱終于聽到那思念的聲音,淚水洶涌地流了出來拼命點頭答嗯。一個女人愛上這個叔叔真的很幸福,他知道這時候誰最需要他的懷抱,他壓抑著許多情感站了起來,深情地看著自己的妻子。
漂亮阿姨此時儼如一座雕塑,不過這座雕塑的眼睛里涌現出兩條源源不斷的小溪,靜靜地流淌!叔叔沒有說話,一個莊重地敬禮,在夕陽下的巷口里,顯得那么美!他的敬禮是向妻子報告,他沒有忘記他的任務,他回來保證完成守護她一生的任務!叔叔帥氣地禮畢,用綻放的笑容面對漂亮阿姨,然后輕輕地將他的妻子攬入他的懷里。我聽到漂亮阿姨的哭聲了,聲聲都透著他走后她有多心碎!
到今天我才知道原來美人動情時也會哭出聲音,我想這一刻只有淚水的傾瀉,才能釋放她堅持的每分每秒地想念和每分每秒地等待是多么絕望卻又不能絕望的復雜情感。兩年,整整兩年,原以為不知道會有多少個兩年,突然之間擁有幸福和突然之間擁有奇跡那是怎樣的情感爆發?我可以理解她的哭聲!
晚風中,巷子里,叔叔與漂亮阿姨深情地擁抱無人打擾,難不成別人誤認為在拍戲?也難怪,這么漂亮的景,這么古老的建筑物,這么美好的一對佳偶,誤會是必然,就算不是演戲,人們也會成全繞道而走。叔叔與漂亮阿姨溫情也夠久,殷海昱等得實在無聊,蹲了下來和我玩起了兩只小蜜蜂。智商略遜我一點的他盤盤輸,愿賭服輸的他今天很樂意接受我的“扇耳光”,不像平日輸了總撓頭,男孩不該輸給女孩?
在我贏得正起勁時,叔叔松開了懷抱,他帶著笑意批評漂亮阿姨:“今天流淚就算了,以后不許哦。”他的妻子點了點頭,“不許反悔哦,那我蓋章了!”叔叔在漂亮阿姨唇上烙下吻,我聲明,我沒有偷看,我是聽到的。之后叔叔蹲了下來,將他的寶貝兒子擁入懷里親了幾口,很是開心的他終于無意看見了我。
“誰家的小公主?長得漂亮又水靈,叔叔可以抱你嗎?”真是有文化,對小孩子都那么有禮貌,我彎腰低下頭以示問好。“皞,她叫你叔叔。”漂亮阿姨提醒。叔叔不太明白下意識看著漂亮阿姨,“皞,我們要感謝她,是她給我了所有力量。”這句話加上他們眼神交匯,叔叔什么都明白了,他撫摸著我的頭送上最真摯的謝謝,然后含淚抱緊我。如果不是看到我的堅強,他的妻子會隨著時間一點一點地被摧毀,他很清楚。
叔叔同時抱起我和殷海昱在巷子里走著,漂亮阿姨走在后面,她沉思很久后開了口:“我們,我們永遠住在這里好嗎?”叔叔轉過身來,看著低頭不語的妻子,空氣中好似迷漫著一股涼氣。
叔叔最終輸了,笑著說:“好,凌,都聽你的。”漂亮阿姨露出了幸福的笑容。男人深愛女人時會追求高品質的居住生活,會盡一切可能讓他的女人成為最幸福的女人,可是對于女人,往往只要男人平安無事就好。我想對叔叔說,這里對于您的妻子和您是奇跡的地方,是你們的天堂!從此您的妻子再也不會帶著一顆不安的心盼著你回來,因為她相信這里,這里可以讓你平安回來,退一步就能讓您的妻子享受真正的幸福,這才是愛她。
海軍叔叔奇跡般生還,大雜院鋪天蓋地的七嘴八舌,有人說漁夫救了他;有人說神仙救了他;有人說海豚救了他等等五花八門一個比一個雷人。聽他們胡說還不如聽殷海昱主動告訴我,殷海昱說他的爸爸被一艘私家游艇救了,經過搶救好不容易從死神手里奪回心跳,但醫生宣告由于缺氧時間太長有可能終身是植物人。
國家海軍部接到一位富豪打來的電話激動萬分,他報的警號正是他們的上尉,海軍部立即派人到上尉家里告訴這一喜訊,可是陽光溫暖的家早已人去樓空。電視電臺重播了幾天的尋人訊息毫無結果,也許大雜院有人聽過,可又誰知道殷太太她的名字叫蘇歆凌。
這一晃過了兩年,殷海昱的爸爸證明了這世上有奇跡,他醒了過來。他沒有通過任何媒體來尋找妻子,他在茫茫人海中尋找他與妻子過去的痕跡,在找到這里時他停下了腳步,空氣中飄著淡淡的清香,毫無疑問他找到了,他要站在巷口里告訴她,他回來了!
說實在的,漂亮阿姨等來奇跡沒有激發或者鼓舞我,相反我有點害怕,我不知道一個人的堅強,一個人的支撐會走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