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是誰？”從一年前的記憶中抽回思緒，徐寧眉頭緊擰問道。

“適才出手的人是逸安哥哥吧？還真是冤家路窄。逸安哥哥好像那人的克星呢。”語氣中滿是無奈，低眉看向手中把弄的紫砂茶杯，杯中搖曳的水波依稀倒映著苦澀上揚的嘴角。“當朝右丞劉御之子，劉長風。”

“一年前也是他？”當年暗夜漆黑，徐寧心境波動，根本沒顧上這些，況且劉長風當晚并未親自參戰，是以徐寧并不知道那件事的始作俑者是誰。現在得知今日冒犯之人便是當年行兇擄人之人，頓時眼中寒芒閃爍，氣息猛然升騰，手按長劍，撫案而起。看來剛才出手輕了啊！

“逸安哥哥可否后悔剛出手輕了？”靈敏聰慧加之青梅竹馬的默契讓得她一瞬堪透徐寧的心思。“這名利場上的恩怨從來就不能快意恩仇，就如這人世間不能皆以理論之，還要曉以人情。恩怨情仇，豈是青鋒在手，流血五步便能斬得斷的？”。

已至弱冠之年的徐寧有何嘗不知。所以才沒有情緒沖動之下直接沖出去尋仇。面色沉凝似水重新坐了回去。

“你引走追兵之后，我便躲進那座舊廟。所幸的是，那群人沒再找來。但當時我還是不敢出來，我等到了第二天日光稍稍沒入地平線的時候，拖著疲憊饑餓的身體走出了那里。我要回家！”眉眼唇角的淺笑凄美迷離，“那時的我，似乎一夜間變長大了，開始有自己的決斷了。我要回家，我要看看爹爹是否幸免于難。就算事實不是那樣，我也要讓爹爹入土為安，為爹爹守喪盡孝。”到這里，碧落再無法維持面上的苦笑，眼中的晶瑩簌簌滾落，平復了下心情，才繼續道“一切都朝著常理的方向發展，爹爹死了。我動用了家里所有財物送爹爹與娘親團聚，但為什么偏偏留下我一個人？我跪在那里，第一次任性的向爹娘發著脾氣，向他們哭喊，向他們埋怨，向他們哀求，哭喊他們狠心棄我，埋怨他們只顧自己團聚卻不肯帶我，哀求他們不要留下我一個人。但是，世界似乎只剩下我一個人的聲音，一切都那么無力、那么徒勞。”似乎現在的她還沒有脫離那種徒勞無力的狀態，聲音中充斥著疲憊的無力，那般脆弱“可是那又能怎樣呢？爹爹讓我活下去。這是爹爹生前最后的愿望。跪了一天，哭號了一天，是該回去的時候了。野菜殘羹，果腹即可。我只是要活下去而已。喪服在內，掩飾自己的破舊麻衣在外，泥土草灰掩去這討厭的面容。我帶上了娘親一生身處何方也不離不棄的琴。琴，怡情養性。娘親將它托付給了我。掩上昔日溫馨的門，繞過院里尚存的血跡，我退出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轉身而去。茫然四顧，何枝可依？呵呵，帝都皇城？仇與怨，何不嘗試一下，這不是給自己的另一個活下去的理由？”仿佛自嘲似的一哂，是想到之后的艱辛和對那仇怨的無力吧！“去年夏初，云曉城有一場驚艷的花魁大選。而落落我有幸拔得頭籌，當選花魁。”臉上的自嘲之色又濃了幾分“安身立命？談何容易。來到云曉才知道自己根本沒有安身立命的本錢。醫？這張臉怕免不了被權貴擄了去一途。那場花魁大選似乎就是為我準備的呢。我當時動用了平生所有智慧，想方設法讓那掌事獲得最大利潤，只求換她一句只賣藝的承諾。那女人是好人，在錢與善念的共同驅使下，她終于同意了，對外聲稱我面頰受傷，模樣怕人，只道琴藝超絕。誰知這樣還能贏得選拔。”不置可否的一笑“這才成就了今天的落仙子，今天的落菲閣。”收回視線，回望座中的徐寧，此時臉上一片平靜，還帶著淺淺的笑，似是這場傾訴暫時卸下了長久以來的重擔。雖然此時徐寧心思萬千，但看到自此次見面以來，碧落第一次露出如此輕松的情緒，自然不能掃了她得興。

“氣質是掩藏不住的。落落遮上臉依舊是落落。有些東西是與生俱來的，獨一無二的。也只有落落摘得那花魁，才不弱了花魁的名頭。”徐寧神色柔和而寵溺。

“好了，時間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等一切安頓好了我就接你離開這里。至于報仇，也可以循序漸進的開展了。”沒錯，這就是之前說徐寧答應凌霄輔佐靖軒所存的私心。江湖和朝野是兩個圈子，用朝野的方式去闖江湖無異于尋死，用江湖的方式去解決朝廷的紛爭就相當于給自己找麻煩。這道理聰明的徐寧和碧落都懂，所以徐寧選擇了靖軒，碧落選擇了京城落腳，選擇了青樓這三教九流匯集消息靈通的地方。

“不，我不走。這里是我的地方。在這里我終于在除了家以外的地方不會感到無力的地方。我不想再像從前一樣，生活在你們為我建造的安樂窩里，我要生活在自己撐起的一片天底下。”聲音里透著倔強的堅定，眼神里倒映的已經不能稱之為執著，更應當稱之為掙脫理性的執拗。在這里，她苦苦掙扎才靠自己的力量站穩了腳跟，還最終接管了這里，撐起了整個落菲閣。她怕再跌進一個安穩溫暖的地方，更怕有一天那個地方也一樣坍塌，最怕的是自己沒勇氣和毅力再次從溫室坍塌的廢墟中站起來。

“恩”看著這樣的碧落，徐寧再沒多說，呆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進入了自己所能保護的范圍，那自己就不會再讓她受半點欺侮。

夜已漸深，倆人道別后，徐寧回到了凌霄他們在京城暫居的住所。一夜無話，二人內心欣喜自不必說，是夜久難成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