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禮將至，王宮里一下子熱鬧了不少。不管是我的北殿，或是父皇的主殿里，宮人來來往往的都好生忙碌，幾位皇親早早就進了宮賀喜，賀禮也一車一車地運到北殿。我向來不喜歡熱鬧，干脆就躲在宮苑姑姑那里練習音律，只是偶爾出來見見一些重要的皇親和大臣。

折騰了四五日，成人禮終于是正式開始了。在王宮后殿的祠堂里，父皇領著我向祖先的牌位一一叩拜，又將我的指尖血滴入一個圣器中，以血祭祖，求得先祖的護佑，同時也是確立我的皇室血統。

祭祖過后，父皇又領我到一個特別的牌位前叩拜，那是我母后的牌位。我的母后在我出生那天便去世了。“十五年了，玉靈。”父皇輕撫著母后的牌位，呢喃道，“你可看見咱們的月兒出落得亭亭玉立，與你當年比起來可是絲毫不差呢。”我看見父皇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晚上，王宮里舉行了盛大的宴會，群臣百官都被請到王宮中來，一時間歌舞升平，熱鬧非凡。我作為這成人禮的受禮者，自然不可缺席，少不得在宴席上一一應付眾人的祝賀，幾杯酒下肚，臉上就開始燙起來。又在席上坐了一會，我漸漸覺得頭有些暈了起來，便趁著父皇和眾人正聊在興頭上，溜出了宴席。

出了殿堂，一陣涼風吹來，我頓時覺得清醒了不少。瑾弈扶著我慢慢走著，不知不覺走到了雪竹林邊。這里完全沒有了宴會上的喧鬧，隨著天色暗下來，月光如薄幕一般籠罩著竹林，更顯得幽靜清雅，正好竹林中有個小亭子，我便走到亭子里休息。

走到亭子前正要進去，我突然發現亭子里已經坐著一個人了。

這時間應該所有人都還在宴會上才對，我心想，難道也是個像我一樣溜出來的？

我輕聲走進了亭子，夜色里只見一個身著白衣的公子背對著，正在對月喝著酒。“公子好雅興啊。”我走上前去對他說道。

他回過頭來有些意外地看著我，微微一笑，棱角分明的面龐上透露出一種堅毅果決的氣質。“月色無人賞，美景無人顧，豈不是不辜負了？”他朝我微微行了一禮道，“在下千葉。不知姑娘是……？”他不認識我？我看著這個看上去摸約二十歲的人，心里偷笑了一下，裝著正經地說道：“女子夜明，見過千葉公子。”他笑著說道：“月明于夜，故曰夜明，好名字。”我又問道：“今日公主成人禮大宴，公子怎么獨自在此處飲酒賞月呢？”他酌一口酒說道：“宮里的絲竹裊裊，卻顯得有些刻板，失了清雅的情趣。”我心中略過一絲不快，雖然這話我也有幾分贊同，但我畢竟是宮里的姑姑教出來的，這話自然也說到了我頭上。“公子懂音律？”心里雖有不快，口頭上我卻沒有表現出一絲一毫來。他謙虛一笑，說：“小生不才，略略懂得一點。倒是小生有一好友精通音律。”

“千葉兄是終于想起我來了！”正說著，一個人影飛身進到亭子里來。

“霄安兄哪里的話，我這杯酒可是惦記了你好久啊！”千葉朝著那人舉了舉酒杯。

那人笑盈盈地走到千葉面前，拍了拍千葉的肩，說道：“千葉兄有美女相伴，只怕是忘了我這個兄弟了。”又看了看我說道：“在下霄安，打擾了姑娘和千葉兄的良辰美景，真是不好意思。”這個人與千葉差不多年齡，穿著一身紫色長袍，手里拿著一支朱紅色長蕭，這就是千葉口中那位懂音律的好友了。挺拔的身材，白皙的面容，與千葉一樣俊俏好看，卻是不同于千葉的硬朗堅毅，而是掛著一份魅惑的邪笑。我正要辯解一句，他卻轉了身，自己拿起酒壺倒上一杯酒喝下，咂咂嘴道：“好酒。”又滿上了一杯。千葉看著他，一臉無奈的樣子，倒了一杯酒給我。我本是出來醒酒的，但這酒香氣四溢，不是那宴席上的酒可以比的，我遲疑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酒杯。千葉笑著說：“夜明姑娘莫要見怪，他這人隨性貫了。剛剛姑娘說起音律，不知姑娘是否也學過音律呢？”霄安聽到千葉叫出我的名字時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但沒有說什么話。我也沒多想，回答道：“從師幾年，略略學了一點。”一直自顧喝酒的霄安不屑地哼了一聲，開口道：“那些所謂樂師的，教的都是些無用的東西，這音律哪有可名可狀的，不靠自己領悟，學得再多也是匠氣，白白浪費了那些曲譜和樂器！”我心里又添一絲不快。“如此看來，霄安公子必是自有一番造詣了，不知夜明今天是否有幸一聞呢？”我指了指他的蕭。他轉過頭來，輕蔑一笑，說：“霄某的蕭從來只為知音而奏。不知姑娘是否擔得起這知音二字？”

我知道自己的臉已經黑了。

千葉趕緊出來打圓場：“霄安兄怎么與一個姑娘這么說話。夜明姑娘還請多多包涵。”

包涵？我堂堂一國公主自幼就由北雪國最好的琴師教授，還從來沒在誰敢輕視過我的琴藝！就沖他這狂傲的樣子，本公主今天也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瑾弈！”我喊道。瑾弈從剛才就一直在亭外守著，聽我喊她，便進到亭里來。那兩人看到瑾弈進來，相互對視了一眼，有點驚訝的樣子。“瑾弈，去將我的流云取來。”“是。”瑾弈看了看身后的兩人，退了出去。

我舉起酒杯來，對霄安說道：“我已經讓瑾弈去取的琴了，今天必須要與霄安公子好好切磋一番才是！”霄安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沒說話，只是舉了舉酒杯，一口將酒喝下，又回過頭去看著外面的竹林，我也沒多說什么，將酒喝下。

不一會兒瑾弈就抱著我的琴回來了。

取下包裹著琴的錦緞，一把如墨漆黑的古琴顯露出來，琴頭上雕刻著玉竹，琴弦在月色下泛起銀光，輕輕一撥，聲音猶如清冽流淌，我自覺得意。我將親放到亭中的石桌上，輕輕撫弦，一曲《夕陽古語》流淌指間。一旁只顧喝酒的霄安沒有看到我拿琴出來，是聽到琴聲響起才回過頭來的，看到我的琴，他眼里閃過一瞬的驚訝，頓了一頓，然后便拿起了他的長蕭。簫聲低沉悠揚，緩緩融合到古琴的聲音中來，恰到好處的和諧，一時間仿佛夕陽下的山林中，一汪清泉碧水蕩漾，幾株桃花落英繽紛，好一個無人打擾的世外桃源！

我微微抬眼偷偷看了看霄安。不得不承認他的音律確實過人，能如此不留痕跡得與我的琴聲合奏，讓兩種曲調相生相融，我心里暗暗佩服了一番，私心卻也沒有將自己擺到第二的位置。可看那霄安卻是沒什么反應，完全沒有一爭高下的意思，讓我一下子覺得無趣了很多。倒是千葉在一旁聽得是如癡如醉。他一直緊緊盯著我的琴，語氣里透著激動，對霄安說道：“千年玄木打造的琴身，天蠶絲做的弦，霄安，這天下哪里還能有第二把這樣的琴！這與你那‘飛花’可是絕配啊！”

飛花？他的蕭就是飛花？我聽了千葉的話，心里暗暗吃驚。流云原是我母后留下來的，聽說當年那造琴的技師窮其一生就打造了兩件樂器，一件是我現在手中的流云，而另一件就是被譽為“天下第一蕭”的長蕭飛花。

霄安并沒有說什么，只是看我的眼神有了些許變化，我察覺著他的目光，只得低下頭去。三人一時無話。

我正思量著要說點什么，瑾弈就進來了。霄安本要開口的嘴又閉上了。瑾弈在我耳邊輕輕說道：“公主，那邊宴會已經結束了，你突然不見了王一定要去殿里找你的，趕緊先回去吧。”我點了點頭，便停下琴弦，起身向兩人說道：“兩位公子，天色漸晚，夜明的父母親要擔心了，就先行一步。”我向他們兩行禮道別，他們兩也回禮。瑾弈便帶著我離開了亭子。

回到北殿剛剛躺下，父皇就來了。我趕緊裝作熟睡的樣子。只聽瑾弈對父皇說道：“公主不勝酒力，回來就睡下了。”父皇在我床邊站了一會兒便走了。我偷偷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