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藍(lán)楹，你的生命，是否有那樣的一刻，因為一個人的出現(xiàn)而發(fā)生許多轉(zhuǎn)變？

有過。

那個人對你而言是什么？

星辰，就好像是星辰，是曾經(jīng)照亮我的存在，但是對我而言，始終是觸碰不到的。那是只能接受被瞻仰的存在，中間隔著無法跨越的距離。

她對他而言，應(yīng)該也是這種概念吧。只是在他的生命里，她更容易成為轉(zhuǎn)而消逝的流星。但是怎么能夠去呵護，是吧，藍(lán)楹，明明是像星辰一樣的存在，明明是始終無法留下的存在，又為什么要費盡心思去挽留呢？

2

十七歲的歌淺與十八歲的北岸。

歌淺的愛情在一開始試圖觸碰時便徹底隕落。

而北岸的愛情才開始。

是走在不同河岸的兩個人。

3

十六歲的那個秋季，整整一個季節(jié)，母親都在南方接受治療，不曾回來。本應(yīng)該是獨自一人的生活，突然闖進來歌淺與北岸。準(zhǔn)確說是歌淺，北岸只是隨著歌淺才進入到我的生命之中。

于是那個秋季成為三個人廝混在一起的季節(jié)。

原本獨棟的居所因為一個人住所以顯得更空，所以我暫時住到歌淺家。每天的生活。早晨北岸會過來找我們，然后一起吃他買過來的早點，一起出門，在分岔路與歌淺道別，前往各自的學(xué)校。上午上完課，中午北岸會來找我一同吃午飯，這也算是歌淺對他的委托。下午放學(xué)之后便騎車載我一起去歌淺學(xué)校找她，然后一同走回歌淺家。北岸去買菜，歌淺做飯。為了顯得分配均勻，我提出來承擔(dān)洗碗的家務(wù)，雖然我不曾做過這種事，但在這里，不知道為什么總是想要參與一些事宜。有時候歌淺也會做一些精致的甜點，并不輸于甜品店的成品。晚上持續(xù)逃課，與北岸一起去看歌淺唱歌。晚上一起回家，回歌淺家。

北岸會先回家，回家報到，在半夜溜出來。我跟歌淺睡床上，北岸則鋪一張席子睡在地板之上。然后三個人說話，就算是無關(guān)是非的話，也覺得心情舒暢。最終在話語之中睡去。早上醒來北岸已經(jīng)不在，天亮之前趕回家，制造并沒有任何事情發(fā)生的表象。

有一天吃午飯的時候，我問他，北岸，這樣的生活，有時候不會覺得累么？

他一臉驚詫地看著我，夏天，這樣的生活有什么不好的么？

你夜晚來回，睡眠也很少。

聽到這樣的話，北岸笑出聲來，我白天可以睡覺，整個上午上課都在睡覺。但是這個習(xí)慣是很早以前就延續(xù)下來，所以就算是那樣，也并不曾覺得有任何干擾。夏天，你能夠這樣問，只能說明你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是，這種感情在我的生命里不曾出現(xiàn)。

我曾經(jīng)也不曾有過，是遇見歌淺之后才有。然后他繼續(xù)說，關(guān)于歌淺。

4

似乎已經(jīng)習(xí)慣每天都要保持遠(yuǎn)遠(yuǎn)的距離，送她回去。大概她并不曾認(rèn)為那種方式算是“送”。十六歲的歌淺總是一副與事無關(guān)的樣子。所以我似乎不能，為她做任何事。就算我是曾經(jīng)自以為是的北岸。遇見歌淺之后，徹底氣餒。所以我與她始終帶著距離地相處。

歌淺真正愿意跟我說話，是在一個晚上，那天晚上我仍舊逃課去酒吧，不過沒有看見她人。詢問才知道，那段時間她似乎是喝酒很兇，胃痛，所以休假一段時間。她經(jīng)常休假，并不符合長期工作的類型，只是人氣很旺，很多人都是為了見她一眼而來，所以酒吧老板為此對她格外照顧。所以跑去她學(xué)校等她上完晚自習(xí)。最面前的一棟教學(xué)樓，事實上并不知道她是否在里面，然后開始數(shù)那五層一共有多少間教室，有多少扇窗戶。從來都是眾心拱月的我，怎么會因為一個人成為如今這個樣子，我的心里也很奇怪。直至她下課，從很遠(yuǎn)的距離就從人群中分辨出她。照常在她身后，跟她走。

突然她停下來問我，北岸，你相信人死后會變成天上的星星么？

要是換成以前被人問這個問題，我肯定會先嘲笑對方問出這樣白癡的問題。怎么可能。人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不是么。不過成為一把土，一撮灰。況且我們接受的教育不也是唯物主義么。但是那時候她看著天空，夜晚的天空，城市的燈火里并不能看到任何星星，她的神情那樣落寞，似乎是想要肯定回答。所以我跟她說我相信。

是么？真的是那樣么？要是真是那樣，流星又是怎么回事？是靈魂的徹底墮落么？對于那些不存在任何期許的靈魂而言，只能以這樣的結(jié)局告終么？

不是的，歌淺。流星肯定是存在于天上的靈魂想要去見自己想要見的人。又或者幫助別人實現(xiàn)愿望。說出來之后我覺得很驚奇，這樣的話真的是從自己嘴里說出來的么。

見想見的人么，但是明明在到達(dá)地面之前，都燃燒成灰燼了呀。

我沒有回答她，要是順著我所說的那些話的邏輯，她這句話絕對沒有任何問題。

我死后也會成為星星么？似乎聽見她說，但是聲音太小。我看到她的側(cè)臉?biāo)坪趿鳒I了，卻在轉(zhuǎn)瞬只能看到她的背影，無法確定的猜測，又或者是事實。

最終貫徹一概的風(fēng)格，一路沉默。我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突然覺得好難過。

5

三天之后，我沒有再見到歌淺，足足一周時間，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我開始找她，在這個城市任何她可能出現(xiàn)的地點瘋狂地找她，好幾個晚上徹夜未歸。然而先被找到的人是我，在大清早空氣還不錯的陌生街道被老爸抓回去。那個位置很偏，靠近郊區(qū)，但是視線很好，可以看到不錯的夕陽或者日出景色，有這樣景色的地方往往都有歌淺。不過因為偏僻，并不會成為老爸的出沒地。所以覺得奇怪，問了他。這才知道警局老大跟他是不錯的朋友，只有檢測到手機號的信號，就能找到那個人的位置。也是在那一刻，我才第一次發(fā)自內(nèi)心的感慨，科技真是偉大。

于是跑去找警局叔叔，讓他幫忙，本來也算不上太大的事，看在老爸的面子上，對方并沒有推卸?？吹剿奈恢?，城北火車站。連道謝都來不及說，就沖出去打車要去找她。

火車站人潮擁擠，本是我十分厭惡的場所，但是因為歌淺在那里，所以路上的時間里，竟然覺得有些喜歡那個地方。

看到她，也不知道究竟是白裙顯眼，還是她顯眼，很容易就能夠從人群中分辨出她。然而她躺在候車廳的座椅上，身體呈蜷縮狀，條件反射覺得她大概是胃炎又犯?？拷?，也最終看到她蒼白的臉，因為疼痛冒出許多冷汗。

已經(jīng)不是最開始完全手足無措的北岸，先去買藥，胃藥和止痛片，礦泉水，整個過程的完成速度很快。

她睜眼看我，卻也說不出來話，只能聽我說，告知她已經(jīng)買來胃藥，讓她吃。扶她起來，見她艱難吞下胃藥，還是一蹶不振，很快又躺到凳子上去。

那時候我問自己，究竟怎樣可以分擔(dān)她的痛苦，答案最終是不能。也是在那一刻，我下了一個很重大的決定，我要照顧她，照顧比我更自以為是的歌淺。

等待時間過去，再次等待，她有力氣跟我說話，疼痛似乎減輕。但是第一句如我所料，是謝謝。說完她便要起來，臉色仍舊難看，口里說著要回家。一切盡管順著她的意思來。給她拖行李箱，另外一只手本來想要去牽她，被她手略有些阻擋的隱性動作拒絕。

打車回去，我對她家的位置熟悉程度已經(jīng)不亞于我家，從學(xué)校穿過這個城市到達(dá)那里，哪條線路最繞或者最近，風(fēng)景最好或者小吃最多，附近有哪些醫(yī)院藥店商場，甚至有時候覺得我似乎更熟悉這里。坐在前面，從反光鏡里看到她將頭靠在窗戶上，風(fēng)將她右側(cè)的頭發(fā)拂過左臉，表情無法洞察。但是她是那樣喜歡風(fēng)，是那樣的吧。

到她家的時候，她已經(jīng)好了很多。我提出來幫她將行李拎上去，她并沒有拒絕。后來讓我留下喝茶。也打開行李箱，拿出來一個木雕，說是送給我的謝禮。行李箱里面東西雜地不行，舊抱枕，日記本，帶有舊照片的相框，還有玻璃壓干的花瓣，等等之類，并不算適合繁瑣路途的事物。

她似乎看到我驚訝的表情，于是說，覺得很奇怪是吧？

我點頭。

然后她說，因為每一次離開都不知道是否能夠回來，所以行李需要帶上自認(rèn)為重要的物品，事實上寥寥可數(shù)，而所謂重要的東西只是因為承載著關(guān)于過去的記憶而已。

不知道是否能夠再回來？只要想回來不就能夠回來么？我覺得無法理解。

北岸，你不懂的，但我也希望你永遠(yuǎn)不會懂。

要是有天你消失不再回來，我仍舊會像這次一樣把你找到。

她笑起來，鮮有的屬于少女銀鈴般清脆的笑聲。從火車上就開始再次胃痛，我對食物有些挑剔。還好見到你。謝謝。

要是有天我不再回來，你也無法再找到我，你會記得我么？

怎么可能不記得。但是這句話沒有說出來。便被她搶占先機，繼續(xù)說，北岸，你聽著，要是有天我離開不再回來，你不要來找我，因為要是我沒有回到這座城市，就說明我是真的不打算回來。另外，將我忘卻，徹底忘卻。要是你可以做到，在這個城市時，你會是那個可以走向我的人。

是什么意思呢？要我只能在這個城市范圍內(nèi)找她，要是找不到，就要忘記她。能做到的話就可以留在她身邊了是吧。最后一句話在我的意識里自然才是重點，所以很爽快地答應(yīng)。

6

我們在一起的時間果然多了起來，歌淺與人的隔絕在這種時候似乎來自自我終止，所以一旦她允許我進入她的世界，便能夠很好地融入。

然后就從她斷斷續(xù)續(xù)的說話方式中得知她的過去。似乎又并不是述說，只是自言自語。也是那些過去，那些她口中言辭模糊的過去之中，似乎能夠明白歌淺是怎樣生長成如今的樣子。當(dāng)明白之后，覺得自己十分肯定要介入這個人的生活，要在未來的生活之中與她承擔(dān)一切。

而后的很長時間，我睡在樓道等她入睡。因為不想要她半夜要是胃不舒服仍是一個人承擔(dān)。歌淺任由我為所欲為。也是這樣漸漸，逐漸靠近她。跟她睡在一間屋子，有時候一起睡在陽臺，有時候很想要過去抱抱她，但是她的身體始終蜷縮在一起，我抱不到她。從她的姿勢出發(fā)，而當(dāng)我也試著蜷縮，發(fā)現(xiàn)雙膝能夠抵住胃，又像是嬰兒在母體的姿勢，卻是讓人覺得失望的姿勢。這就是她這些年來的自我保護么？真是讓人覺得失望的真相。

從前談戀愛時，輕易可以跟女孩接吻，等等，或者一些可以稱為浪漫的事情，算是戀愛過程。但是對待歌淺，這些方式一點也用不上，也不敢用上。她像是一個莊重而神圣的存在，不容褻瀆的高傲存在。能夠擁抱她，已是我能用上的最大勇氣。她蜷縮的身體，是在發(fā)抖么，她流淚了吧。即使是這個真相，我也不敢去證實。

她說，北岸，對不起，我的世界里不會有愛情，也不可能有。也許會讓你失望。但這是真相。

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是戀愛么？當(dāng)然不是，不過更不是朋友。很難去分辨和區(qū)分這種關(guān)系。但我能夠這樣守在她身邊，已經(jīng)覺得知足。

你看，這就是神行的存在，她不用做任何事，便可以輕易將你改變。夏天，這是歌淺的力量。這種能夠?qū)⑷烁淖兊牧α磕銘?yīng)該也能夠有所察覺吧。

7

有天，她跟我說，她將有在這個城市留下的原因，她說她找到一個女孩。她說有天在路上，看到女孩一個人在路上，有時候踢過落葉，有時候望向天空，有時候會呆呆地蹲下來跟螞蟻說話，她覺得這個女孩就是她要找的那個人。

這個人是你，夏天。

她潛伏許久，也猶豫著自己是否該出現(xiàn)。直至你的母親離開，你一個人，她才終于決定要出現(xiàn)在你的世界。因為她覺得你不快樂。她想要竭盡所能給你快樂。就是這樣的歌淺，明明自己就是一個不快樂的人，卻想要帶給別人快樂。

夏天，有時候真的覺得好嫉妒你，你那樣容易就被她放在心上，是她想要守護的人，真是讓人覺得嫉妒的事實。所以一開始，不管她這樣做的原因是什么，因為嫉妒你我那樣討厭你。但是后來不了，我相信她所做的任何決定。夏天，你給她帶來了快樂，我看見她開始經(jīng)常莫名其妙笑起來。是快樂的笑容。謝謝你，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