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過午，王耿直也已饑腸轆轆。就叫上蕭劍俠、蘇彩萍，共同設(shè)宴犒賞高福來。穿過一片茂密的桃林，不多時步入村北的十里芳酒家。酒店老板崔敬賢也是泥馬莊的拆遷戶，見支書一行前來就餐，忙沏茶倒水，好酒好菜，極意奉承。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王耿直問起假猴王撤訴的經(jīng)過，高大學問一仰脖子又干了一杯，抹一把嘴巴子，酒后吐真言：“不怕各位笑話，那天咱村召開拆遷動員會，俺娘聽說家快沒了，急得圍著會場打轉(zhuǎn)轉(zhuǎn)。俺也眷戀著這片熱土，就沖著會場喊了一嗓子，咱村就要拆平了，還不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喊完轉(zhuǎn)頭往回走。沒想到卻被一個素不相識的老頭拽住，俺還以為捅了婁子，忙問他要干什么？他說那年花五百塊錢，從咱村里買了一塊宅基地，只是沒有蓋起房來而已。往前村里拆平了，誰家的房產(chǎn)也說不清了，到那時他再亮出宅基證，就說上面有房產(chǎn)，讓俺給他當個證人。俺說俺村的勞動果實，是一個汗珠摔八瓣掙來的，憑么你插上筷子就吃飯？他說反正不讓你和村里掏錢，干么放著河水不洗船。還說補償下來，必有重謝。俺問他是干什么的，他說他叫柳成行，是賣木頭的，俺就稀里糊涂地答應(yīng)下來。”

高大學問撕塊雞肉，吧唧幾口咽進肚里說：“后來，假猴王案傳得沸沸揚揚，俺見你們幾個氣得半死，就抱定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返的念頭，叫著‘算破地’兩口子和俺高家七大姑、八大姨的一伙娘子軍，跑到省、市政府告了一狀。說來也巧，剛才俺走出咱市信訪局，冷不丁又被人拽住。俺一看又是柳成行，就問他要干什么，他把俺拉到隔壁的咖啡廳，遞上一杯黑咖啡，嬉皮笑臉地拍著俺的肩膀說，兄弟，別告了！給俺留點面子吧。俺說你與假猴王是什么關(guān)系，他說俺就是你們告的假猴王。俺說你到底是干什么的，他才吞吞吐吐地承認，是咱桃源區(qū)的老干部。還說他那小子柳樹在京城紀檢監(jiān)察機關(guān)上班，回家探親聽了這事很生氣，勸他十分聰明用七分，留下三分給子孫。還要他常思貪欲之害，常懷律己之心，否則伸手必被捉。所以他才決定馬上撤訴，讓俺勸勸老少爺們，千萬別告了！”

“哈哈哈，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沒想到你小子還有點正義感！”王耿直高興得差點跳起來?？纯锤叽髮W問已是酒足飯飽，想起拆遷事務(wù)多如牛毛，幾個人說說笑笑著離開了酒店。剛剛走出桃林，就見鄉(xiāng)土地所的幾個辦事員，大步流星地朝著村東的菜園子奔去。

泥馬莊村東那片菜園，占地面積約20余畝。往年這里菜花飄香、碩果滿園。今年遇上倒春寒，菜秧子就像發(fā)瘧子，蔫頭耷拉耳地昏昏欲睡，只有田埂上的蒺藜菀纏著節(jié)節(jié)草、谷紐兒，順著壟溝頑強而執(zhí)著的生長蔓延著。

氣候異常，本是自然現(xiàn)象。朱半仙的徒弟小半仙，卻趁機裝神弄鬼散布謠言：“大嬸子，知道不？俺師傅幾經(jīng)修煉開了天目！”

“看見什么咧？”大嬸子好奇地問。

“看見鬼了！當初他站在回遷樓上觀風景，忽見樓下來了伙拆遷人，一個個青面獠牙不堪入目，污言穢語如雷貫耳。那為首的兩男一女還穿著馬甲，裝模作樣地勸導人。豈不知俺師傅的天目就是面照妖鏡，仔細一照，你猜怎么著？原來馬到成是只老馬猴精，蕭劍俠是只灰太狼精，蘇彩萍是只騷狐貍精，其它拆遷人員無非也是些虎豹豺狼、鳥獸魚蟲變成的精！”小半仙神乎其神。

“有個破解的法子唄？”大嬸子慌了。

“有！”小半仙咬著幾個老太太的耳朵說：“這伙吃人不吐骨頭的家伙，張牙舞爪，上躥下跳，白天拆房搞破壞，晚上偷菜撈外塊。對付這伙虎狼之師，得趕緊建座動物園，也就是午夜之后，三更之前，圍著菜園壘墻頭、建柵欄，越多越高越顯靈?！?

巧合的是，就在此時，柳樹、叢林侵占宅基案發(fā)生了。假猴王以假亂真、偷吃貢果的惡行，砍掉野草露出狼的慣性思維，也成了迷信色彩的催化劑。當晚，云遮鉤月，夜色深沉，在小半仙與情夫“鐵公雞”的煽動下，一干人馬偷偷摸摸來到菜園，七手八腳地拔掉滿園青菜，又慌里慌張地壘出些方圓不整、高低不平的迷魂陣來。菜園里那幾只忠于職守的狂犬，以為來了偷菜賊，“汪、汪、汪”地叫作一團。

直到東方漸白，雞鳴喔喔，晨練的村民才發(fā)現(xiàn)，菜園里壘起一圈圈磚圍子。再看那“姜你軍”、“蒜你狠”、“豆你玩”、“向錢蔥”等瓜果青菜，早被踩成爛泥一灘。

“這不是跑馬占地嗎！”村民們?nèi)鐗舴叫选?

“反正這地方快成人家的了，搶就搶唄！”有人不以為然。

“前有車，后有轍，人家牽牛咱拔橛，最多也就是個從犯?！蹦切┭奂t的人躍躍欲試。

從田園到宅基，過去村民們撿到籃里的是菜，如今圈到手里的是錢，土地價格大大升值。于是乎，你搶一塊，我占一片，大小不等，多少不一。你在地里打基，我在地里砌墻，有的臨建還侵占了外村的耕地。速度之快，如特區(qū)一般。

“哎，都怪俺太貪睡。昨晚俺聽見村東的狗叫作一團，也沒放在心上，你說這人的問題還沒撕捋清，誰去想那夜半三更狗叫喚?！蓖豕⒅迸c蕭劍俠剛回辦公室，劉建設(shè)就風風火火跑過來，上氣不接下氣地介紹了一伙村民搶占宅基的經(jīng)過。百密一疏，王耿直聽了，后悔得直扇自個臉蛋子。

“哦，這事不能怪你，關(guān)老爺還有走麥城的時候。事已至此，只能面對現(xiàn)實了。誰帶的頭，都搶占了多少，咱先查清事實再作決斷?！笔拕b見王耿直連連自責，只好忍著性子好言相勸。

“俺都調(diào)查清了，煽風點火的是小半仙，帶頭搶占的是“鐵公雞”，總共涉及29戶。光小半仙一人就搶占了兩塊，有一塊還建在泥馬屯的麥田里。俺村的村民都老實，全都上了這魔女的當，把個拆遷妖魔化了。擒賊先擒王，殺雞給猴看。剛才俺讓三多、四全帶著幾個人，把她那塊鏟平了。俺還讓小敏告知了鄉(xiāng)土地所，‘責令停建通知書’己經(jīng)下達了。”劉建設(shè)果斷處置了違建，仍怒氣難消。

“都么年代了，封建迷信還陰魂不散，怎么這些人就沒有一點科學發(fā)展觀？我看小半仙要么是瞞天過海誆騙補償金，要么是伺機報復故意搗蛋。按照相關(guān)規(guī)定，本村村民臨建，也要給點重置費。對付這個妖婦，不僅不能補償，還要嚴加懲處?！笔拕b邊說邊暗自盤算對策。

再說小半仙，眼見狼來了的謊言被劉建設(shè)當眾戳穿，搶占的宅基也被夷為平地，又氣又恨，又煩又惱，關(guān)起門來嚎啕大哭，兩汪秋波把一只枕頭哭濕了半個。誰知這魔女不撞南墻不回頭。這天傍晚，小半仙見指揮部燈火通明，泥馬莊村民陸續(xù)散去，就匆匆梳洗打扮一番來到指揮部，謊稱是劉大保的媳婦李桂花，公公生病急著用錢，虛報冒領(lǐng)補償金來了。

彭小峰抬頭細看，但見小半仙三十出頭，細高個兒，濃眉粉頰，青絲披肩，上穿鄂爾多斯胸花羊絨衫，下著意大利修身彈力鉛筆褲，走一走風吹飄秀，坐一坐容光閃射；瞧一瞧眼角傳情，笑一笑眉梢遞意。扭動一下腰肢風情萬種，吧嗒吧嗒小嘴口吐蓮花。舉手投足間的嫵媚，立刻搶占了全場風光，竟把個小峰看得骨松筋癢，渾身酥麻，連三魂七魄都被迷迷瞪瞪地勾走了。

其實，回遷樓爆破時，蕭劍俠路經(jīng)桃樹林，就經(jīng)蘇彩萍指點記住了小半仙。再說，他對大保的媳婦桂花并不陌生，當年桂花曾是?；?，他與大保還為桂花爭風吃醋哩。雖說這假桂花長得一副魔鬼身材與天使臉蛋，內(nèi)心世界卻是白骨精的翻版。便心生厭惡，暗中罵道：這娘們長瘡不知化膿，撒謊不知臉紅。龍水歷史上曾出了個百億美金詐騙案，近期又有幺三狂騙開發(fā)商兩億多，直騙得政府高官遭連累，直騙得百萬富翁一夜變成窮光蛋。倒也騙得驚天動地、聲名鵲起。而這不學無術(shù)之徒，也想偷天換日，就憑你這雕蟲小技，還能逃過俺這如來佛的手心？于是他就佯裝不知，欲擒故縱，反而騙小半仙：“今個會計出差，明早八點返回，你先寫個憑據(jù)，明天再來結(jié)算。”

小半仙不知是計，樂不可支地以桂花的名義寫了個憑據(jù)。大意是在泥馬莊菜園小道以北、壟溝以南、田埂中央，有臨建三間，萬望從速補償，治病救人要緊。寫完邁著貓步揚長而去。

彭小峰直愣愣目送著小半仙遠去的背影，一種騷動不寧的欲火順著腳跟直貫頭頂，他既賞識這女子風度嫻雅，非同常人，巴不得找根紅繩栓住她的腳趾頭，一使勁拽到懷里來。又憐憫這么漂亮的妹子，要個頭有個頭，要模樣有模樣，怎么就走火入魔，墜入風塵，落得個朝張暮李，煙花下賤！

一夜無話。第二天上午八時整，小半仙哼著小曲，打著如意算盤準時來到指揮部。剛要邁進屋門，一只大手忽地抓住她的脖領(lǐng)子：“小半仙！俺當誰在行騙，原來是你這狐貍精下凡！俺那兒媳桂花，本是守法公民，差點變成你的替罪羊了！”小半仙掙扎著抬起頭來，猛地打個寒戰(zhàn)，原來是桂花的婆婆“母大蟲”現(xiàn)身了。急忙轉(zhuǎn)身意欲逃脫，但為時已晚。魯菊花一只大手猶如鐵鉗，將她一把拽進指揮部。

“小半仙，你搶占的宅基，是俺村里的麥子地，不僅不能補償，還得賠俺青苗錢?！蹦囫R屯支書李大茂也向小半仙索賠來了。

“既然人贓俱全，跟我們走一趟吧！”派出所所長趙丙子把小半仙塞進面包車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