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入秋了吧。校園小徑邊的法國梧桐落了一地，我撿起一片，逆著光線，陽光被金黃的脈

絡經緯勾勒，帶著美好的迷離感。空氣中，淡淡的桂子幽香。

我的頭發長的真的很快啊。現在已經開始沒腰。就好像我心底瘋長的思念，滿坑滿谷的堆

積。起風了，又有大片落葉，滴滴金黃，額前的劉海也跟著凌亂了起來。

路邊的座椅上，一個清秀單薄的白衫少年，旁若無人的在練習吉他，口中輕輕哼唱，認真

投入。梧桐葉兒飄飛，天已經不似前段時間的炎熱。

簡單寬松的線衫，洗得發白的牛仔褲，一本書，一支筆，一瓶水，一塊面包。

如果能一直這樣，該多好。

不知過了多久，這樣能夠靜默的為自己活著，真是奢侈。我將水放在少年旁邊，在他詫異

的眼光中，一歪頭，對他豎起拇指，然后走開。

請假，火車，醫院。

是誰說的，人生就像一場旅行。我看人生更像一場修行。修行的人，心似結冰的大海，里

面的內容，沒人知道。

見到薇兒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一臉素白的她裝在寬大的外套里面。風灌滿她的衣服和頭發。她看起來那樣瘦，像一支竹

竿撐著不相干的衣服。

“薔，我老想吐”在我面前，她從來不叫我姐姐。

“你可千萬別告訴媽，她會殺了我的”她語氣很生硬，很不耐煩。

“夏南呢？”

“9點到的火車，唉，沒買到坐票，估計得站十二個小時了，他會不會累死啊。”她摟緊衣

服，好像很冷的樣子。

“你還替他想！要不是他，你怎么會……”

“這又不是他的錯！”

我被她嗆得不知道如何反駁。

“……都是意外，控制不住的。你又沒談過戀愛，你知道什么？”

“你……”一股怒意。我使勁鉸著衣角。“那你別找我！”

那天我很后悔自己那樣沖動的跑開。我滿心的委屈，只覺得這世上，自己最可憐。好像是

最苦情的角色。最愛的人和自己的妹妹。后來回想這件事，世界上做作的莫過于，以為自己是

被生活殘害的無辜。這個世界，沒有人可以無辜。

等我回來的時候，本來要手術的她，因為我的離開，沒有了資金，選擇了她的錢能夠選擇

的方式。

我在路上游蕩了很久。手里握著手機。她一定會給我打手機的。沒有我，她沒有錢，她也

不敢和老爸老媽求助，和朋友說？不可能，她要是肯說，就不會大老遠讓我回來了。

可惜時間沒有后悔藥。

鈴聲終于響起，我有點得逞的打開手機，慢悠悠一句“有本事，你別打啊”

“……”片刻寂靜，掛斷。

我突然有點脊背發涼。一陣狂奔，不詳的感覺讓我眼淚直噴，來到醫院的時候，她躲在休

息室的一角，她看到我喘著氣，張開眼，像看見一只飛過去的蚊子一樣，又慢喲喲的閉上了。

“你……怎么……了……”她的臉沒有一點生氣，額間密密的汗珠。

“不麻煩你了。醫生說吃藥最便宜。”

我“哇”的哭了。

“哭個屁啊，又不是你墮胎。”我知道她很疼，因為她嘴皮控制不住的在抖。可是，她總

是這樣，任性妄為，好像就是非要告訴全世界，她宇文薇就是任性妄為，誰也不能把她怎么樣。

可是，生活就是生活，任性不是免費的，他會在花光你所有任性的資格之后，告訴你最后

是誰為青春買了單。這些是矯情的后話，而那時候我只知道我因為為妹妹后續的刮宮手術買單

，花掉了老媽給我的整整一學期的生活費。

手術后，薇兒從臺上爬起來，跟著我住進了賓館。她不敢回家，所以跟老媽撒謊去同學那

里一晚。

“薔，你錢都花光了吧”昏暗的燈光，五十一晚的小旅館。

“沒有，你放心吧。我有殘疾補助，不多，也夠以后吃飯的了，回去兼職什么的，不就有

錢了。”

“對不起，是我太任性了，如果等等你，就不會吃藥，也就不會做這樣貴的手術。以后我

不亂花錢，把零花錢都寄給你。對了，薔，你把我包包給我，我化個妝，夏南過一會該到了，

我不能讓他看到我這么難看的樣子。”

后來回想，我是什么時候開始不再愛夏南，大概就是那晚吧。

夏南到的時候是我去樓下接的。他看起來還是那樣的好看，微微的疲倦，說不清，似乎

比以前更多了一些什么，大大方方和我打招呼，笑起來像個夢。

“微微，你怎么樣了，你不知道我坐了一路，十幾個小時啊!累死了。我好擔心你啊！”

“沒事沒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薇兒終于又笑了。

“薇兒，對不起。我只能陪你一晚，明天我就得走了。我是偷跑出來的，要是被我老媽

知道，我們以后就別想再見了。你知道的，我媽媽不喜歡我們在一起。”

“夏南，你一定要等我，明年高考，我一定考到你的學校去，到時候，我們天天在一起。”

“你們聊吧，我出去買點吃的東西”

外面風很大。我故意多晃蕩了一會。

回來的時候，手上只有倆盒泡面。

空氣里都是老壇酸菜的味道。

“薔，你怎么不吃”

“我怕打擾你們。在樓下老板那看著電視吃過了。你們吃吧。”

“薔，對不起，我平時花錢沒什么節制，剛好月底，卡里就一倆百了，還要買回去的

票，下個月我媽媽給我錢，我就打給你。”

他真的很喜歡笑，迷人的顛倒眾生。

他要走了我的銀行號。很堅決，但是不知道為什么，我的卡里面從來沒有莫名其妙多

出過錢。

那天晚上我們三個睡在一起。開始我強烈抗議。但是他倆倒是很坦然。用薇兒的話說

，天那么冷，你是還有錢開個房間，還是讓我們誰打地鋪。夏南我舍不得，你我也舍不得，我

打，你們舍得嗎？

結論自然是舍不得。

夏南小心翼翼的抱著薇兒睡著了，站那么久，應該真的很累了吧。薇兒抱著他的一個

胳膊，眉頭終于舒展開來。

我身體僵直的側在薇兒的另一側。我看著夏南在月光下，像嬰兒一樣美好的臉龐，長

長的睫毛在眼下照出剪影。我試著伸出手去撫摸一下，可是，剛抬起，就泄了氣。我的腦海里

，一幕幕閃過高中三年他騎著單車的樣子，單薄的白衣，穿過樹蔭，穿過光線，穿過我整個充

滿幻想的記憶。很久的時間里，我一直活在怨恨里。恨薇兒，恨他，更恨我自己。如果那天的

那個雨夜，我沒有那個意外，我就不會像現在拿著殘疾證明到處騙食堂補助，那樣，那個完整

的我，你會不會也會像對薇兒動心一樣，對我有著深刻的記憶。可是現在的我，從未離你這樣

近的我，為什么感覺寧愿沒有認識過你。

翻過身。我不想再看他。好吧。親愛得安安，這樣我算不算和男人睡過了。老實說，

我十七歲那時候的生日愿望不就是和他睡了嗎？這樣，我的愿望也算實現了吧。這樣看來，老

天對我還算是仁慈的很。

凌晨五點的時候我爬起來去趕火車，到學校，我發個信息把安安從教室里面拽出來，

直奔食堂。

“師傅，麻煩大碗牛肉面，一杯奶茶，三個餡餅，倆個雞蛋，十個煎餃！”

“七，七，七毛，你餓死鬼投胎啊！”安安嘴巴要合不上了“你平時倆天也吃不了這

么多啊！”

“哎，別提了，買完車票，我一毛錢都沒用了，倆天沒敢吃飯。哦，不對。”我扒拉

了一下錢包“還剩五毛錢”

“滾，餓死你活該！騙誰啊，帶了三千出去，回來剩五毛，你當我白癡啊。飯錢自己

掏。”

“別啊，安安，你請我吃，我告訴你點勁爆的消息怎么樣”

“什么消息”

“我昨天晚上和男人睡啦！”我自豪滴說。

食堂師傅一個趔趄，差點把面打翻。

“滾，誰會看上你啊，飛機場上鋪滿洗衣板，說的就是你，我寧愿相信戴安娜王妃的

夢中情人是潘長江，貝克漢姆對滅絕師太一見鐘情，情深深雨蒙蒙，也不信你七毛在這滿嘴跑

火車，自己付錢！”

“……面到底要不要了……”食堂師傅又一個趔趄。

“別啊，嗚嗚，安安，我說的是真的……嗚嗚……我好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