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最大的恥辱發生在李豐七歲的時候。

李豐覺得，也正是那個時候，他開始懂事了，這可是比他先前的那一點點早熟更加讓人可怕的事情。從小看大，七歲看老，那句老話好像就是這么說的，看來七歲的確是人生的第一個轉折點。

最最重要的是七歲是一個孩子要去上學的年紀。那幾天里，院子里那些個和自己從小一起玩耍到現在的那些個小伙伴小朋友們，個個都是興高彩烈的，拉住爸爸媽媽又是買書包又是買鉛筆的，都在憧憬展望著那既將到來的新的生活。可不是么，上學，對于一個孩子來說真的是太重要了，也太讓人太期待了，那可是他們已經開始長大了的標致，他們馬上就是一個小學生了，馬上就會有戴上紅領巾穿上新校服的那些個喜悅和帥氣，他們能不愉悅嗎？但是唯有李豐卻怎么也開心不起來，實際上在那些天里，他是躲起來的，他躲在家里像個死人一樣誰叫都不出去，他不想見人，也沒臉見人，在那個小小的年紀里，他真的就有了想要去死的念頭，他真的開始認為活著是一件很沒有意義的事情了。不想見人的原因是因為他沒法子去上學，他沒有戶口，沒有戶口是任何一所學校都沒法子收他的，這也是一個他以前不懂現在卻又不得不面對的問題。

戶口？戶口是什么？對于當時只有七歲的李豐來說這還真的又是一個新的事物。啊哈哈，原來一個人活在這個世上，還必須得要有一個戶口，只有有了這個戶口才能證明出你是真實的，你是存在于這個世界上的，不然的話，你就像是一個游魂一樣，即便是活著，你也只能是忽忽悠悠地飄著。

也正是戶口這件事情讓李豐在眾多的小伙伴小朋友們面前沒有了體面，失去了他認為那些個最起碼的尊嚴，雖說沒有任何小朋友對他的態度的有過任何的改變，但他還是主動地遠離了他們，再不和他們玩了。也正是從那個時候起，李豐的性格發生了重大的轉變，他似乎一下子就再也不會笑了，并且開始對誰都是冰冰冷冷的了，再不去討好和巴結了，這讓所有那些好不容易容納了他并且喜歡上了他的人，比如他的那些個姨姨舅舅們，很是艱難地適應了那么一陣。

不愛笑了，也不愛說話了，從此的李豐變得孤單又孤獨，即便是在第二年里他如愿地上了學，也變得獨來獨往，和誰都不接近，一個朋友都不去接交，他把自己徹徹底底地封閉了起來，在他的那個只屬于自己的小世界里，他不讓別人進，自己也不出去。在那之后的李豐實際上是安安靜靜地了，不吵不鬧不爭不要，只是他的那地分的冷，和那過分地孤獨又著實是讓人害怕，不由地讓大家生出許許多多莫名的擔心來。

在今天的李豐來看，沒有戶口這件事情其實更像是自己的一個絕對不可告人的隱私，那一天，他實際上把自己是一個私生子，或者說是一個雜種這樣一個事實公示給了所有的玩伴。他明白了自己與大家是那樣的不同，他是低大家一等的，于是他那小小的自尊受到了極大的傷害，于是，他只能是極其自卑的把自己包裹起來，盡最大可能的免愛傷害。

家里最為這事著急的是他的姥姥，所有，直到今天，李豐也覺得，在他的人生當中，最虧欠的那個人，還是他的姥姥。姥姥給予他的那份恩情，相信他這一輩子是還不了的了，那么也只有寄扥到來生來世了。

其實那個時候的姥姥還不算太老，頭上還沒有那么多的白發，臉上也還沒有那么多的皺紋，行動起來也算是敏捷迅速的。記憶中那時的姥姥天天領著自己去找這樣那樣的關系或是這樣那樣的熟人。姥姥那臉永遠都是悲苦的，乞求的，有點像街邊的乞丐，那樣子彷彿總是在說：求你開開眼，看看我的可憐吧，瞧瞧這孩子，他都怎么大了，總得有個戶口吧，總得給他一條生路吧，要不他以后可該怎么活呀，是的是的，世界是大，可哪里又有他的安身之處呢？

姥姥的悲苦給李豐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只是這印象卻又是十分的負面，這也影響到了他以后性格的成熟和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