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城辦事向來都是滴水不漏的嚴慎，況且行止有度，令人信服。聽他如此承諾，慕寬仁心里便也漸漸安定下來。更兼吳越王早有不臣之心，世人皆知。如今皇帝羽翼漸豐，極想拔除這根毒刺，只苦于沒有合適借口。若自己能為皇帝找到這么個借口，也可算是大功一件了。

從細再想，他與吳越王之間，也并不是沒有舊怨的。——當年顏舜華因為“巫蠱”的罪名而被廢了皇后之位，正是他刑部奉旨審理此案。捏造冤屈皇后非他本心所愿，但因此而開罪吳越王卻是在所難免。因此，于公于私，扳倒吳越王對他來說，也都是件好事。

鳳城深知慕寬仁與吳越王之間的這些過節，卻并不提起，只待慕寬仁自己全部打算明白了，點頭應承下來，他這才起身道：“那就這么定了。三月初三是上巳節，按慣例，恪寧太主和吳越王總要于當日回京朝見太皇太后。什么時候上表，慕尚書自己斟酌著就是了。”

走出刑部后堂的時候，已經接近晌午了。陽春暖風吹起鳳城天青浮綾紋素緞錦袍的衣角，襯著他閑庭信步的身姿，優雅端貴恍若謫仙。悄然穿行過幾座殿堂之后，鳳城駐足于人跡稀少的御馬監偏門外，低聲道：“好了，你出來罷。”

一個身著了暗紅色侍衛服制的男子從樹蔭下閃身而出，快步向鳳城迎過來。高鼻深目，竟然是提古羅。

“驂乘久候了。”鳳城微微一笑，那笑意卻只是浮在唇邊的，眼中更還有一脈冷銳的鋒芒：“關于吳越王威逼驂乘送給車騎將軍的那幅帛書，前后因果、圖謀用意如何，驂乘可都想好了么？”

提古羅額上青筋一跳，卻仍然咬牙回道：“請大將軍放心。這些卑奴都記得，絕不敢誤了大將軍的事。”

明知提古羅找到自己，絕不僅僅是為帛書一事，鳳城卻并不多說什么。點了點頭，他面上是一派的云淡風輕：“好，那就好……那么，我先回去了。”說著作勢欲走，眼中笑意卻漸漸帶了些嘲諷。

“別，大將軍請留步！”提古羅一時情急，竟不由自主地扯住了鳳城寬大的衣袖，隨即又像被燙著了似地急忙松手：“大將軍，您能不能告訴我……那個，那個刺客……她現在如何了？”

鳳城瞥了一眼被抓起褶皺的衣袂，再看看提古羅，心里不覺輕輕一顫。——暗中監視了提古羅這許多時日，鳳城深知他是怎樣沉穩端重的性情。可是這一次，他的失態卻是前所未有的。

然雖如此，鳳城卻并無太多的驚訝。英雄難過美人關么，這恐怕是所有男子的通病罷。盡管在他看來，那個白衣女子除了一雙冷艷絕美的眼眸之外，再也無其它可取之處，能夠配得上“美人”之名。

而那雙秋水春波、繁星璀璨的明眸，卻總會讓他忍不住想起如月居次，想起過了美人關的自己。那種深入骨髓的憂思苦痛，唯有自知罷。鳳城無意中又轉到了這一層心思上，一時只覺心中懨懨。

提古羅見鳳城久久不語，不知其意，只得又開口問道：“大將軍，依您看……陛下，陛下會如何處置她？會……殺了她么？”

鳳城回過神來，唇畔笑容里，便漸漸抿入了些許玩味般的同情：“你也是匈奴人……你必然早就認識那刺客了罷？這么心心念念地牽掛著她，驂乘也著實稱得上情深……可是，在那女子的心里，卻未必就只是愛著青梅竹馬罷。”

聞言，提古羅先時一愣，而后明白過來，卻倏然漲紅了臉：“我們、我們不是像大將軍想的那樣……從她一出生開始，我就已經認識她了，因為她是我妹妹……大將軍也許不會相信的，其實，我是樂陵閼氏和雕陶莫皋大單于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