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栩笑了笑，那笑容里卻頗有些蘊涵：“皇帝當(dāng)然會相信君侯的忠心。皇帝當(dāng)然會相信，君侯的忠心可昭日月，這般忠心絕對無關(guān)乎一個女子——不管那女子是顏舜華，抑或是如月居次。”

鳳城看著元栩，卻不再多說別的。也許是因為那三十刑杖的緣故，他眉眼間的神色，略帶了些前所未有的倦意：“如月居次……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我心里確實放不下她……王孫，今天皇帝震怒，我便不能再去求他了。還需你幫我說情，求他暫緩我與顏舜華的婚事……”

元栩不忍再拒絕，心里卻著實有些為難：“舜華靜妃一事，太皇太后和皇帝都已心照不宣，恐怕冒然推卻不得罷？”

“不必推卻，只要能盡量拖延著就好。吳越王固然是心腹大患，然而要除掉他，也并非只有聯(lián)姻這一條路可走……”鳳城沉靜道來，眸中卻有赤色的火焰在閃動：“誰都不想被當(dāng)做棋子利用，更遑論顏舜華曾那般折辱過亦柔……我便不恨她，也總該顧及到亦柔的感受。”

聽鳳城提起鳳亦柔的名字，元栩眉尖微挑，輕聲笑道：“君侯也會有感情用事的時候么？”

元栩?qū)ΥP亦柔的心思，鳳城也是多少知道些眉目的。此刻他便只靜靜地看著元栩，仿佛一直看到了他心底深處。過了一會兒，鳳城才慢慢笑開：“王孫……”他像平常一樣叫著元栩的字，眸中卻有深意：“那是我的妹妹啊。倘若看在她的面子上，你愿意幫我這一次么？”

元栩愣了一會兒，忽然轉(zhuǎn)身拾級而上，向明光殿中走去。幾丈開外，他的聲音若煙云，不知鳳城是否聽見：“倘或是看在柔翁主的面子上，我要幫你的，恐怕就不止是這一件事了罷。”

不知是不是元栩的功勞，獨孤玄武之后卻果然不曾再提起顏舜華一事。鳳城看著妹妹漸行漸遠(yuǎn)，嘆息著，以唇畔溫潤的笑痕掩去眸中的隱憂。一路退讓逃避絕非他的作風(fēng)，況且亦不是解決之道。然而此刻，他所能保證的，卻也只有這一時的風(fēng)平浪靜而已。

回身向懷遠(yuǎn)樓走去，琉璃風(fēng)燈把鳳城的影子拉得長長的，淡淡月光下，清剪而飄逸。轉(zhuǎn)過荷風(fēng)亭北的水榭回廊時，一抹瑩白卻吸引了他的目光。上前細(xì)看，原來是遺落在水畔的一件雪緞素衣。雖是軒轅女服的樣式，他卻從未見過鳳亦柔或府上其他女子穿過這件衣裳。

夜半，一件棄置在水邊的錦衣……鳳城心里猛然驚顫，若果真有外人混入王府，他首先擔(dān)心的，還是他妹妹的安危：“亦柔！”

估摸著鳳亦柔此刻應(yīng)該還回不到她的寢樓毓凰閣，鳳城便抄了條近路，折回荷風(fēng)亭，穿過后花園，直接繞到了后庭流觴池畔。那是鳳亦柔回毓凰閣的必經(jīng)之地。他一路飛奔至此，剛剛站穩(wěn)身形，果然便看到鳳亦柔移步生蓮，款款走在他前面三五丈遠(yuǎn)的地方。

許是聽到了身后急促的腳步聲，鳳亦柔回眸一掠，不由得微微驚訝：“哥哥？你怎么又回來了？”

什么都來不及解釋，一道黑影便從斜刺里飛了出來，直沖鳳亦柔而去。鳳城剛喊出一句“快躲開”，一痕湛亮明艷的秋水冰刀便已橫在了鳳亦柔白皙優(yōu)美的頸上。

順著那柄彎刀看過去，握刀的刺客一襲夜行衣，略顯得單薄了些。鳳城想起那件素緞錦衣，那必然就是被他臨時脫去的外袍了罷。看他的身姿倒是頗為纖柔曼妙，只是一頂黑紗箬笠遮隱了他的面容。饒是鳳城目力過人，到底也還看不真切。

竭力壓下想要沖上前去的念頭，因為尚不明刺客的意圖，鳳城不想激怒了他，連累鳳亦柔。深深呼吸，他盡量讓自己顯得平靜：“這位少俠，我并不認(rèn)識你，也不知我們之間有何仇怨。不過你若有什么事，或者想要什么的話，這些都好說。告訴我，我一定會滿足你的。”

“靖遠(yuǎn)侯可真會說笑話。你和整個匈奴都結(jié)了仇怨，你自己竟然還不知道么？”刺客曼聲冷然啟齒，清美的聲音，卻分明是個女子。

聽她說出自己的名號，鳳城不由得微微苦笑。——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少俠是匈奴人么？既然費了這么大的周折才來到我府上，有什么要求，盡管對我提出來就是了。但有一條，還請少俠放過不相干的人罷。”

“不管我想要什么，你都會滿足我？倒真是個爽快的人。”蒙面女子語調(diào)慵懶，甚至可以說是柔和。仿佛她大半夜換裝潛入鳳王府中，只是在玩一個有趣的游戲：“那好，我想要你的命，或者讓你除了性命之外，一無所有……我向來都很好說話的，這兩樣，你可以隨便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