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吃完餃子，慕容靜溫和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多謝公子。”

“好了好了?！彼p拍我的肩，“我沒有惡意，不要想太多。”他的溫柔竟讓我毫無招架之力。

我抬頭看他，他亦瞧著我，他的目光出神卻又入神，那迷離的流光，滑動的溢彩，直叫人要一頭扎進去。不知這樣對視了多久，他的手輕輕撫了下我的發際，轉身離開。

此后，慕容靜必定日日來瞧我，他待我極是溫柔，用那樣柔和的眼神看我，仿若凝了一池太液春水，清晰的倒映出我的影子。但卻始終沒有什么過分之舉，龍春榮也是時不時過來陪我說話解悶兒。我雖覺奇怪，卻弄不清就里，實在糊涂，好在他們似乎沒有什么惡意，有時甚至能感到他們是真心待我，實在弄不明白。

轉眼大半年過去，皇甫大哥一點消息都沒有，我對他的思戀與日俱增，想他厲害時，便拿了他送我的古琴撥弄，日日精神恍惚?？次倚那椴缓?，彩云趙飛都不敢多言，只默默侍立在旁，偶爾幫我撥撥燈芯。

寬大的衣袖滑落在肘下，月光隔著窗紗清冷落在手臂上，仿佛是在臂上開出無數雪白的梨花，泠然有微明的光澤。指端隱有痛楚，翻過一看原來早已紅了。

推開琴往外走。月白漩紋的寢衣下擺長長曳在地上，軟軟拂過地面寂然無聲。安靜揚頭看天，月上柳稍，今日已是十四了，月亮滿得如一輪銀盤，玉輝輕瀉，映得滿天星子也失了平日的顏色。不知爹娘、娘親如何，這么久沒聽到我的消息，想是急壞了吧。

此時風露清綿，海棠花香若有若無，枝條悠然出塵，月色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隱約迷蒙的輪廓。

風乍起，微風拂起長發，像紛飛在花間的柳絲，枝枝有情。我只是悄然站著不動，任風卷著輕薄的衣袖拂在腕骨上，若有似無的輕。

………………

一日，我獨自在后院荷塘邊駐足，荷下水中養著幾尾緋色金魚，清波如碧，翠葉如蓋，紅魚悠游，著實可愛。金魚是慕容靜新近放入的，他說荷塘有荷花雖是好看，卻失了一點兒生氣，放入幾尾金魚，才更增荷塘的魅力。

彩云見我悠然自得的喂魚，忽地想起什么事，道：“姑娘不覺得奇怪嗎？龍春榮怎么突然變了個人似的，按理說被慕容靜送回青樓，對姑娘應該多加怨憤才是，如今這樣，很是叫人不安，不知她葫蘆里究竟賣的什么藥?！?

我伸指拈著魚食灑入荷塘里，淡淡道：“隨她去，我自過我的日子，她若真心，我便以真心回報；她若假意，我便也假意奉承應付?！?

彩云道：“我實在有些擔心，姑娘還是小心些為好。”

我拍凈手上沾著的魚食，搖一搖手：“我明白，但我看她并無什么惡意。”

“姑娘眼里盡是好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正巧趙飛拿了披風過來，聽了彩云的話，道：“什么防人之心，姑娘是要防我嗎？”

我瞅了她一眼，啐道：“就你尖酸刻薄?！?

趙飛道：“我說的可是真話，在姑娘身邊當丫鬟，姑娘就不怕我有什么別的企圖嗎？”

我“嗯”了一聲，裝得若有所思的樣子，道：“你還別說，看來我還真得防著你，搞不好是養了一條毒蛇在身邊?！?

趙飛嗔道：“姑娘——”

我笑道：“不是你讓我防著你的嗎？”

又坐了一會兒，覺著日頭下照著有些頭疼，便讓彩云扶我回屋去歇晌午覺。

趙飛笑道：“姑娘這兩日老是頭疼，要不要讓大夫瞧瞧？”

“不用，想是日頭太毒的緣故吧?！?

嘴上這樣說，心里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對，于是停了腳步問：“彩云，我是什么時候開始頭疼的？似乎最近一直這樣?！?

“是啊，姑娘五六日前就覺得不怎么舒服，晚上還老做噩夢?！彼f著突然停了下來，臉上漸漸浮起疑惑和不安交織的表情。

我的手漸漸有點發冷，我問道：“你也覺出不對了么？”

彩云忙松開我手：“姑娘先別歇了，好歹告訴了媽媽讓大夫來瞧瞧。”

我點點頭，囑咐道：“別驚動人，就說我有些不舒服?！?

我在趙飛的攙扶下回到屋里坐下，桌上織錦桌布千枝千葉的花紋在陽光下泛著冷冷的光芒，我用手一點一點抓緊桌布。

大夫到了，媽媽并沒有跟來，大夫問了癥狀，便開始把脈，許久，又拿出一支細小的銀針，道一聲“得罪了，請姑娘忍著點痛”，便往手上一個穴位刺下去。他的手勢很輕，只覺微微酸麻，并不疼痛。大夫一邊輕輕轉動銀針，一邊解釋：“此穴名合谷穴，若姑娘頭疼是因為藥物之故，銀針刺入此穴就會變色?！?

不過須臾，他拔出銀針來，對著日光凝神看了半晌道：“姑娘的飲食并無不妥?！彼麚u了搖頭，“這就奇了，按理姑娘身體已經完全康復，不應有這種情況發生?！?

“會不會因為曬了太陽的緣故?！?

“如果單單因為曬了太陽，應該是中暑的癥狀，姑娘還伴有夢靨，且頭疼有加重的趨勢?！贝蠓蛘f著環顧了一下我的屋子，屋子里陳設很簡單，擺了一盆龍春榮送來的夜來香，她說夜來香的花香有凝神靜氣的作用，放在屋子里會讓人心情舒暢。

大夫的眼光停留在夜來香上，看了半天，道：“這花放這兒多久了？”

“六七天了，有什么不妥嗎？”

“那就是了，夜來香雖然花美香濃，但在夜晚，其花香會讓人頭暈心悸，噩夢連連，長此以往，會有精神失常的危險。姑娘的癥狀大概就是它引起的?！?

聽了此話，心中又驚又恨，我可以感覺到貼身的小衣被冷汗濡濕的粘膩，只道：“多謝大夫！”

“不必謝我，夜來香本來悅人眼目，只是不能在夜晚將其置于室內，姑娘若喜歡此花，記得在傍晚時分將其挪到室外?！?

送走了大夫，我嘆氣道：“你們說得對，防人之心不可無，今日若不是大夫及時發現，我恐怕到死都蒙在鼓里?！?

彩云道：“我就知道龍春榮不懷好心?！?

趙飛亦道：“本是魔鬼的心腸，卻披了菩薩的外衣，龍春榮確實厲害?！?

我道：“或許咱們誤解了她，說不定她只是好心辦了壞事，自己也不明白夜來香的壞處?！?

彩云道：“都這個時候了，姑娘還為她說好話，也太心善了些?！?

我正色道：“不是我心善，只是不想冤枉好人，何況只是懷疑，以后她送來的東西多留個心眼就是，也不必為此撕破了臉，大家難看?！?

正說著，見龍春榮神色緊張地走進來，拿了夜來香花盆扔出了外面，道：“妹妹以后別再將此物放屋里了?！?

我只裝得一切若無其事，道：“怎么了，姐姐好好的跟一盆花慪什么氣？”

龍春榮道：“我自己屋里也放了一盆，最近老是覺得頭暈目眩的，叫大夫瞧了才知道是夜來香搞的鬼，妹妹近日可有哪里不舒服嗎？”

我搖搖頭，道：“這倒沒有?！?

龍春榮松了一口氣，道：“這就好，我還擔心妹妹也受它影響了呢，哎——如今的商人唯利是圖，只顧將東西賣出去，它的習性卻不給你說清楚，十足的奸商?！?

難道真的是我們誤會龍春榮了，她走后，彩云忿忿不平：“來得可真是時候，把自己的責任推脫得一干二凈，好高明的手段?！?

我道：“我看她不像裝的，或許是實情，不是說她自己也受其影響嗎？”

趙飛道：“她不這樣說，怎能讓姑娘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