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大夫，是江南人，生在柔軟溫存的水鄉，便養成了溫和的性子。這天他對父母兄弟道：“行醫行醫，且行且醫。我想出門走一走，也向仁者討教，也看看北方的風景?！?

于是他一路往北走，一直走到了唐古拉山，苦寒之地，山高云低，他一路走去，經歷頗豐，這晚是滿月，極明亮的月光灑下來，他和藏人一同就著篝火,唱著歌。當中一個老藏醫對他說，明天他們這里有經驗的采藥人，要帶上年輕的小伙子們，去雪峰上采雪蓮。他便請求同行，那藏醫囑咐了他幾句，大約是要他注意安全一類的，便答應了帶他同去。

第二天一早，他們整理了行裝，便去了主峰，白雪皚皚之處，只有野獸的足印，有些地方已結了冰，卻又沒有結干凈，還有冰花透出來，反射著太陽光，瑰麗雄奇。

他貪看這風景，便跟不上藏民們的腳步，那老藏醫囑他只在附近走走，他們回來時，還來此處找他，他應了一聲，便四處的游玩。

忽見一條小徑，他便沿著走去，越走越深，轉過一處山壁，竟豁然開朗。遍地的雪蓮盛放，散發著幽幽的香氣，他不敢置信，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卻見那大片雪蓮之中，坐著一個女子，背對著他，一身素白的衣服，頭發只挽了一挽，便披散下來，如云瀑般。他不敢說話，怕驚了那女子，卻又總想找一句話來說，以更親近些。

那女子回過頭來瞧著他，面目似有些哀傷，她的相貌，不是冰雪般極致的美麗，卻如同雪蓮般溫潤。他忽然覺得心里一酸，似乎認得了她許多年一般，但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她。

她看了他好一會兒，他便覺得不好意思，想起自己因歷經滄桑，頷有青須，早非面如冠玉的模樣。

她朝他笑了笑，道：“來一起說說話兒?！蹦切θ堇铮强酀奈兜馈?

后來他們便坐下說話，，她問他從哪里來，一路都遇見了什么，都是很平談的話，卻不知道不覺說了很久。她看看天晚，便道，“我要回家去了，你摘了雪蓮，順著原路回去罷?！?

他有些舍不得，但想不出什么理由來挽留，也只好摘了一些雪蓮便離開了。

第二天一早，他帶了些吃食，再去找那女子，卻連那條小徑，也找不著了，只看見積雪一片一片的白，干凈柔軟。

他念念不忘，就在藏地定居，得閑便上山去找，眾人皆笑他是癡人，被雪蓮的精靈迷去神智，那老藏醫更是說每隔幾十年，總要有人被雪蓮的精靈所惑，再也醒不過來，他置之一笑，照舊去找。

這天他依舊上山去找，大雪封山，竟找不到回去的路，因在一個山洞暫避，燒了堆火取暖，不一會兒卻見一個穿著一身寶藍色鍛子，披著白狐裘的人提著幾只兔子，一只幼鹿，施施然的走進來，他忙招呼那人同坐，那人道：“偶然走到這里，見著火光，便請兄臺吃上一頓?！倍吮愣枷囟?，烤了兔肉鹿肉吃，那人甚挑食，只揀了幾塊鹿肉吃了便罷。他飽餐一頓，也解了寒冷，見那人氣質高華，不由得心生敬畏，因向他打聽雪蓮仙子的故事。

那人笑道：“這事情，說來有趣，你既遇見了我，便再不用吃那些雞零狗碎的苦頭?！?

他忙問為什么。

那人道：“小雪，你出來，說說為什么?！?

一時四面安靜，不聞人聲。

那人笑道：“你怕什么，我在這里，誰敢動你？”

他正奇那人自說自話，卻聽得那女子的聲音低低嘆道：“相見亦苦，何必相見？”

他心中一震，朝山洞口瞧去。

洞外積雪融化，露出堅石的巖面。雪白的足踩在上面，留下淺淺的足印，腳踝處金鈴行微動，帶出清脆的聲音。

她的頭發依舊略挽了挽的散下來，說不出的慵懶，眼里是淡淡的，卻又怎樣也化不開的愁緒。

她走進來，就在他身邊坐下，道：“是我的罪孽，卻害了您。”

他想起未通姓名，因站起來做了個團輯，道：“學生王濟。”

那藍衣人只微微一笑，并不回禮，也不自報姓名。

那女子卻緩緩開口道：“我原是司雪蓮的仙姬，卻和一個采藥人相愛。既然犯了天規，便被抓回去審問，我為情所困，不愿放棄，苦苦哀求，愿被貶入凡間輪回，天帝便道：“你們既然情義深重，永不相負，那你便去唐古拉山上住，他每一世，就會來山上看你一回。”，我初時極是歡喜，后來才知這是最大的折磨，你經世間輪回，早已不記得我，卻每一世，都歷盡艱險，來爬這雪山。匆匆一面，又是幾十年的分別。你留在這里，我天天都瞧著你，可是一句話也不能和你說，你愛的辛苦，卻又不知道為什么。幾十年后，一個輪回，一切再又來過，時間過去，我才知道，當初愛你，只是想一直在一起，現在愛你，卻希望你能脫離這永不止盡的輪回?！彼土祟^，似乎在隱藏悲傷的表情，道：“情深太苦，是我害了您?！?

王濟聽了，愣在那里，皺眉苦苦的思索，似覺得極不可思議。

忽然他面容舒展，朗聲道：“輪回命運，或可以讓我一世一世的來這里找你，卻不能逼我一世一世都愛上你。一世一世都留在這里，我會愛你，留下這里找你，都是我自己的意愿，你又有什么可以自責的呢？”

小雪猛得抬起頭，瞧著他。

他笑道：“我只是想，如果你現在一直和我在一起，我倆會被怎么樣呢？”

小雪低聲道：“天意難測?！?

他低頭思索，道：“且不管它，試試再說，或者你說的天意，早就忘記了我們?！?

那藍衣人聽到他這話，覺得好笑，道：“是極是極。我也來了一會兒了，再不回去，就要挨罵，你二人既然已經被忘記，那就一處呆著罷?！保酒饋肀阕吡?。

后來果然沒有什么異樣，小雪在臉上有了皺紋的時候，忽然發現，原來變老，是這樣一件暖和的事情。她一面看著方子替病人抓藥，一面招呼孩子念書的時候，不要擠成一團的鬧。王濟聽懂她的意思，把孩子一個一個拎起來，放在各自位子上坐好。

多說幾句，流轉千年的愛情，也許美麗，卻也苦澀。等待的心情，縱使動人，卻哪里及得上平凡相處時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