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三足鼎立
來人是馬通。
“好一個阿爾泰山獵人!說!你到底是什么人?”
“進了廟里的,都是燒香人。老弟,都是一條船上的,請手下留情。”
“是不是你勒死了孫巧?說!”
“老弟,我想你一旦找到了黃金,也不會留下她。”
“胡說!”馬通大聲說道:“你犯了殺人罪,我要為孫巧報仇!”
賴清身子向前撲倒,子彈打飛了禮帽。他是亡命之徒,又會幾下拳腳,側身一翻,一個鯉魚打挺從地上躍起,一腳踢中馬通的右手腕。一顆子彈射擊出槍膛飛上了天。馬通瘦而高,論蠻力氣不如賴清,但動作敏捷。他閃退丈余,用槍代棍,連連出擊,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前忽后,招數多變,令人眼花繚亂。賴清仗著大塊頭,肌肉結實,索性受他一擊,槍托實實在在砸在他寬闊的胸膛上,他順勢抓住,用勁一帶,將槍奪了過來。
賴清占了優勢,抓住槍管,亂掄亂劈。馬通哪是他的對手,被他掃倒,一頭竄出2丈之外。他揚起槍托,躍近馬通,瞅腦袋往下砸。馬通躲避不及,知道自己完蛋了。頃刻間腦袋會變成摔碎的西瓜,大開花,腦漿四濺。他閉住眼睛等死。
但災難并沒降臨到他的頭上。從林子里飛出一枚健身球,正中賴清手背,槍托在空中晃晃悠悠,落在離馬通腦袋2尺以外的地方。球到話到:“二位不要動手,以免傷了和氣!”
松林里轉出一位生得矮瘦、戴副墨鏡的老者。他手上還玩著3枚健身球,時刻可以飛出手。
賴清和馬通不約而同地喊了一聲:
“張老板?”
二人驚訝的程度如同見了太空人。
對,此人正是張佳麗的父親、霍秋柏未來的岳父、霍采金王的親家、二道溝雜貨店的老板張金茂。說去蘭州辦貨那是誑女兒的。他也發現了霍采金王的秘密。他想,只要去阿爾泰金洞撿一坨狗頭金,這一生就吃不完、用不盡。何必含辛茹苦追蹤淘金漢子們的足跡辦撈什子雜貨店?雖說霍采金王是親家,但人有不如己有。于是他繼賴清之后跟蹤而來。
別看這老頭生得精瘦,身上還有幾招功夫。他出門辦貨從不請保鏢。玩彈子是他祖傳絕技。
“二位想不到吧?”張老板抓過賴清的手,見幾根指骨已被彈子打脫臼。他扳一扳,揉一揉,不管用的指頭好了,屈伸自如。并對他說:“年輕人,都是自家朋友,都是一路神仙,何不露露真容?”
賴清扔掉發套,拔去胡子,揭去傷疤,一副威虎山土匪模樣。馬通當然不認識他。他只和一傳手和二傳手打交道。馬通在黃金走私網中擔任三傳手。賴清卻記得馬通的名字。
馬通也樂了。他獲得了某種安全感。他知道,又得遵循祖宗傳下來的成法:見者有份。三人比一人安全。要做一條擱得穩的凳子,最少得三條腿。他說:
“張老板,賴清兄弟!過去的事不牽扯,說說金洞怎么辦?”
“你說呢?”賴清顯得十分友愛。為了黃金,他們爭斗過,審時度勢,眼下又得來個劉、關、張桃園三結義。他率先發誓:“雖然圖現在在我手里,但我決不獨吞。”
“義氣!夠義氣!”張老板連忙夸獎了一句。
“我想金洞的金子我們三人是背不完的!”賴清又說。“夠一輩子快活就可以了!我又沒討下老婆,又沒兒子,要那么多干嘛?”
馬通記住了張老板的救命之恩,出于感激,有意捧抬他:“姜還是老的辣。我們應當聽聽張老板的主意!”
張老板沉思片刻,然后三人一同坐下,說道:
“依我之見,我們三人先將洞里現存的金子取出來,三一三十一瓜分。賴清兄弟也太小家子氣了!有了黃金還愁討不上好老婆?兒子用不完可以留給孫子嘛!我們還可以出國旅游,玩玩洋格。”
“搞個洋女人。”馬通玩笑地插了一句。
“你們別學霍采金王,傻瓜一個!好多金場的采金王都是百萬富翁。這金洞是我三人發現的,我們就是一字并肩采金王。我們一人拿出10萬,辦個采金場,在這山上蓋100間房子,組織一支運輸隊,萬事俱備,再雇一批人采金。我們按四六分成,勞方四成,資方六成。到那時,哼哼……”
張老板描述的前景燦爛輝煌,使賴清、馬通喜不自禁。于是便急著下井去拿金子。張老板手一伸,說道:
“別謊!我丑話說在前頭,財帛尚且使弟兄反目成仇,何況我們不沾親帶故。我三人可以結拜為異姓兄弟,序庚齒,喝血酒,對天盟誓。誰若背叛,定殺不饒。”
賴清、馬通都覺得有這個必要。有伸手可得的巨大利益,誰也不想喋血阿爾泰,做個無頭之鬼。孫巧不已死了嗎?
張老板諳熟封建時代幫會那一套儀式,于是由他指導,依次仿著辦。喝罷血酒,大哥張老板成了當然的舵爺。
稍事休息,馬通和賴清下井,張老板在井口負責“放哨”和將金子提到井口,堆在一起。三人議定:一日分一次帳。
張老板正得意地哼小曲,一聲“爸爸!”竟嚇得他渾身打顫,面色蒼白,魂不守舍……
8一場鬧劇收場
張佳麗迎著他走來,她后邊跟著霍秋柏。
女兒撲上前來:“爸爸,你沒去蘭州辦貨?你可沒說過來阿爾泰山!”
“秋柏,你們一路可夠辛苦的!”張老板先給秋柏打打招呼,然后告訴女兒:“爸爸怕你擔心,才說去蘭州。你霍伯伯的寶圖丟了,我來追蹤,把它找回來。你霍伯伯的事也就是我們的事,能不操一番心?”
稚氣的佳麗不假思索地相信了爸爸的話。她猜想此事兩位老人或許在一塊謀劃過。她淘氣地說:
“這么說你不是‘金魔’?”
“什么金魔?”
“就是寫條子嚇唬霍伯伯又盜走了圖的那個人?”
“我怎么會干這事?沒高沒下的瘋丫頭,說出這等話來!”
“不是就對了,兇什么?”佳麗嗔怪地看了爸爸一眼。“秋柏是來追蹤金魔的,我不放心,就趕了來。”
“店呢?”
“我已請人照料。你放心!”
他們談話的地點離金洞井口30米左右,隔著一個土丘,掘起的浮土又剛好擋住他們的視線。秋柏記住了那屋基場,他知道張老板已發現了金洞。難道他會是金魔?是他殺死了孫巧?他有作案的條件和動機:他常和父親接近,是酒友,他又嗜財如命,想發大財只是苦于無門路。秋柏對他從無好感,他只是愛他的女兒。但他又覺得張老板還沒這么兇殘。也許他有同伙,也許他是單槍匹馬的冒險家。
他在撒謊!秋柏這樣認定。
他沒法支開佳麗,和這位未來的岳丈“刺刀見紅”。他說:
“佳麗,你去松林里找些柴來,我們生火燒水吃點東西。”
“好嘞。”佳麗爽快地答應。
“再看看附近有沒有泉水?”
“好嘞。”
“別走得太遠,小心阿爾泰的豹子和惡狼。”
見女兒如一頭小鹿撒著歡兒蹦走了,張老板也叮嚀了一句:
“可小心點兒。”
秋柏久久打量張老板,直望得他低下頭來。
“大叔,你不要撒謊了,我需要了解到實際情況。金洞是其次的,你一定曉得:孫巧被人勒死了!你是我追蹤幾千里見到的第二個與金洞有關的人。你得為自己洗刷清楚!”
秋柏的話提醒了張老板,他忽略了一個盡人皆曉的淺顯道理,人命關天!啥事一旦死了人,就會驚動公安。黃金雖可愛,但為此坐了班房又太不合算。他一緊張,嘴唇開始發白,頭上沁出冷汗。
“大叔,你心虛了!這么說是你干的?”
“不是,不是,不是。”張老板急忙搖手辯白,似乎遲萬分之一秒就會定他殺人犯。
“那你有同伙?”
“不不不!”
“那是誰?”
“……”
“說呀!”
“秋柏,原諒我!我對不起你父親!我黑了心。”
秋柏心又一咯噔,“這么說你還是金魔?”
“不是,不是!走在我前面的還有兩個人。”
“是兩個人?”又出秋柏的預料。
“一個是賴清,扮成阿爾泰山獵人;一個是馬通。”
秋柏不熟悉馬通這名字。
“他們中是誰殺死孫巧?是誰盜走圖的?”
“我也說不清。分析現象,八成是馬通盜走了圖,他是你們說的那個金魔。八成是孫巧又從馬通那里盜走了圖,往回逃,遇上了賴清。賴清殺了孫巧,奪走了圖。后來賴清按圖發現了洞口,馬通追來,二人打開了。我救了馬通一命。于是三人和解,議定共同采金,三一三十一分。”
“人呢?”秋柏問。
不待張老板回答,佳麗從松林那邊轉過來,竟發現了洞口,驚喜若狂地嚷開了:
“阿爾泰金洞!阿爾泰金洞!”
秋柏大步上前,用手捂住佳麗的嘴,“你嚷什么?洞里有殺人兇手!”他輕舒猿臂,將佳麗挾在胳肢下,離開井口。
佳麗如墜五里云霧。
秋柏將情況挑明,她心里為爸爸的行為感到羞恥。張老板在女兒面前無地自容。
“大叔,佳麗!”秋柏嚴肅地說。“我們中得有一人去哈拉通古派出所報告,請他們來人逮捕殺人兇手。”他望著佳麗,“你有這個勇氣么?來回至少得3天。”
“不,我去!”張老板自告奮勇。“我騎上賴清買的馬,來去頂多一天半。”
秋柏理解老人的心情。應給他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秋柏和佳麗目送張老板的身影許久許久,佳麗悵然若失,她知道:爸爸這尊她心目中的偶像打碎了!心頭苦澀,扎在秋柏懷里抽泣。秋柏昵愛地撫弄著她的烏發,親著她有些發干的口唇。
他倆將大石板蓋住洞口,露出一個月牙兒讓空氣流通。
“其實你爸爸立了一功,”秋柏找話安慰佳麗。“不是他我們能甕中捉鱉么?”
夜幕降臨,他們升起篝火。給井下扔去一些吃食,不理睬他倆的叫喊。
一對戀人在篝火邊依偎著,說著情話,直到天明。
第二天,又發生了一樁出人意料的事:絡繹不絕擁來數十張熟悉的面孔,都是二道溝的淘金漢。其中幾個性野的撥開秋柏,便要下井。打頭的姓胡,人稱胡混球,一臉橫肉,身材象炮彈。秋柏怒不可遏。一掌將他掀退2丈有余。胡混球掏出匕首,向他進攻。秋柏偉岸,動作靈活,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奪過匕首,將他提離地面,輕輕往地上一拋。胡混球自知不是對手,縮了頭。
秋柏大聲說:“弟兄們!大家都是來發財的,財誰不想發?但得講個義氣。按祖宗的成法,見者有份。雖然這阿爾泰金洞圖是家祖傳下來的,今已沸沸揚揚傳開,我也從未打算過吃這份獨食。請大家相信我的為人!二道溝僧多粥少,早就該分出一部分人轉場。國家的金礦不是可以亂開采的,有些手續沒辦理。我們這些人一齊擁入井下,你搶我奪,弄不好會出人命的。我們組織好了再干,大家說好不好?”
不少人喊道:“好!霍秋柏,我們推你當采金王。”
“弟兄們!”霍秋柏見眾人情緒穩定下來,從容說道:“但現在還不能下井,因為井下關有兩個殺人嫌疑犯。最遲明天,公安人員就會趕來。”
眾人訝然。原來有這等兇險事!
“請大家去松樹林子或這附近草坪,先安頓住下來,我們再從長計議。”
眾人紛紛散去。
一直到第二天早飯時分,張老板陪4位武警趕來。當馬通爬出井口時,霍秋柏氣得上前揪住他的頭發提上來,又左右開弓賞了幾耳光,然后摜到武警面前。這馬通不是別人,正是霍采金王的侄兒、秋柏的姨老表范志平。他在江湖上闖蕩從不用本名。
馬通從姨父嘴中得知阿爾泰金洞的秘密,便起了盜圖之心。他假稱去甘南查“金盒子”案,其實沒離開二道溝。他用“金魔”的化名嚇唬霍采金王,打草驚蛇,發現了靴子里的秘密。當夜盜了圖,然后來阿爾泰尋找金洞。
秋柏暗暗詛咒黃金。不為了生計,他一輩子也不愿淘金。難怪西方大經濟學家凱恩斯稱黃金是野蠻的金屬。哪里有黃金,哪里就有貪欲、兇殺、賣淫、詐騙、掠奪、爭斗、搶劫……它不是如印第安人說的是“太陽的汗珠”,而是“太陽的眼淚”。
賴清和馬通被武警戰士帶走了。這時陸續趕來的人已有150人左右。淘金漢們開始騷動不安。幾個人迫不及待不聽勸阻下了井。人人惟恐落后。霍秋柏有什么能耐控制局面?這是一群烏合之眾,而且大多數人都具有冒險精神,循規蹈矩者還乖乖留在二道溝,象小雞一樣在地上扒拉食吃。
疲憊不堪的淘金漢們看見金粒在黑暗中閃光,便馬上來勁,手忙腳亂地將含金的礦石往布袋里裝。地上現成的拾完了,便用短鍬或刀子,在掌子面或平巷二面墻上挖、撬、剜、摳,只恨爹娘少生了一雙手。似乎一生的前途全取決于這瞬間的爭奪和占有。于是有人昏迷,有人負傷,軟弱的較易滿足的淘金漢相繼爬出井口,人人都背著大布袋。
霍秋柏見這情景木然地望著,他覺得淘金漢們可氣、可憐、可悲。
草坪上擠滿了面色黝黑、衣衫不整的淘金漢子。一個漢子拿著一塊足有四五斤重的礦石發出一陣歇斯底里的狂笑:“哈哈哈,狗頭金!我發財了!我成富翁了!”但卻將這“狗頭金”毫不吝惜地拋擲在地,還唾了一口。
這笑聲傳染開來,淘金漢們以各自不同的音色發出一陣陣苦笑、狂笑、傻笑,笑聲中夾雜著哭聲。笑聲中,一條條袋子干癟了,吃夠了苦頭采的金礦石扔了一地。
怎么回事?莫非他們中了邪,變成瘋子傻子?
霍秋柏從地上拾起一塊礦石,用手掂掂,用試金石劃劃,全明白了。
9原來是一個阿凡提式的寓言
這是“愚人金”。它的顏色、光澤和金差不多,淺黃的顏色,閃亮的光澤,分布方式也如金礦石,散散落落雜在巖石中。霍秋柏在中學上化學課時就認識它。這是黃銅礦,分子式是CuFes2,主要用于煉銅。
花光了盤纏、吃夠了辛苦的淘金漢們大失所望,拖著沉重的腳步,陸陸續續散去。
張老板心里一陣陣絞痛,這一跤跌得很慘。他是小本經營,可招不住折騰。一來一去,父女二人,六七百塊錢打了漂漂。
“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霍秋柏決心弄個明白。“難道祖宗傳下來的圖是假的?不是找到了么?怎么會變了質?難道有人會‘點金成石’?”
他和佳麗翻山越嶺,去青河,去阿拉圖拜,去哈拉通古,去富蘊,去可可托海,四處走訪。他終于訪問到一位百歲老人,他很博學,告訴說:關于阿爾泰金洞,確有其事,是外國一支探險隊在古代一口采金廢井里挖走了幾十磅金子,那圖也不知所終,很可能流散到國外。霍家流傳的圖他年輕時見過,而且見過同一樣式的幾份。霍家傳的故事是張冠李戴。那羅果夫是皮貨商,他根本分不清是金礦石還是愚人金。當地百姓對他的盤剝很惱恨,一個智者便繪了這圖,高價賣給羅果夫。他雇的淘金漢子和他議定:每磅金礦石換一錠銀子。羅果夫的全部銀兩變成了馱在10匹馬背上的黃銅礦石。他吃了大虧,還以為發了大財。后來他確曾遭遇了狼群。也許是霍氏祖宗偶然中得了這圖。并以訛傳訛,傳了幾代。
老人笑著說:“這是一個阿凡提式的寓言!”
“說得好!”霍秋柏恍然大悟。“這的確是一個阿凡提式的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