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正酣睡的瑾瑜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給吵醒，睜眼一瞧，四面漆黑，凌晨四點就被布欣媽媽弄起來化妝。

“再不趕緊拾掇好，送親接親的大部隊就該來了”布欣媽媽催著睡眼惺忪的瑾瑜。

盤頭、戴花、穿旗袍，一切收拾妥當后，瑾瑜被前來送親的表姐妹們囑咐就算是憋也要憋在閨房里不能出來，直到樓下響徹街坊四鄰的嗩吶聲。

一幫子人鬧哄哄的一擁而入葉家，將身著一襲喜慶長衫的俊軒一把推進了瑾瑜背門而坐的臥室。俊軒把碗里的九個湯圓喂給瑾瑜吃完之后，蓋上蓋頭，背著她就往屋外奔。

讓瑾瑜難以置信的是，余家請了一頂大花轎和兩三個嗩吶大叉，吹吹打打的到葉家門口接人。而爸爸卻花了大心思，從朋友們那兒挑選了九輛相同型號的奔馳轎車，都是統一的黑色。

載著瑾瑜的大花轎走在最前頭，伴著嗩吶聲，后面尾隨著九輛整齊的黑色車隊。這只龐大的送親隊伍被拉出去繞著老家的主干道轉了一圈，那浩浩蕩蕩的聲勢引得游人如織。瑾瑜埋頭見著隨轎身一起晃悠的簾布，從邊緣望去，隱約能看到街邊密密匝匝的腳。人們不住的吼叫，混亂的場面讓瑾瑜原本就不安的心緒更加緊張，以致于滿手全是濕汗。

如此轟動全城的熱鬧事件讓瑾瑜倍感不適，高調向來都不是她的風格，這樣夸張的行事讓她恨不得即刻落荒而逃。正在這樣想著，那花轎立馬就應了瑾瑜，被重重的擱在了路邊，嗩吶和金叉都一齊停了。許久，都只聽得路邊人群的喧鬧。

瑾瑜怕是出了什么奇怪的事，花轎怎么說停就停。于是，撩開簾布悄悄往外探。只見轎夫和那幾個嗩吶匠正癱坐在地上，自顧的喝水抽煙，滿臉憤慨的神情根本就不是只作稍事休息的兆頭。這時，俊軒從隊列的末端跑了上來。

“師傅，你們這不是拆我臺嗎，大喜的日子就不能好著來？”俊軒不知從什么地方得知這幾個轎夫正上演大罷工。

“你也知道是你大喜的日子，你們父母把我們連哄帶騙的弄來，給的那點工錢就像是在打發小乞丐，你們就是掐準我們不敢給這么大的場面搞花樣才趁機砍價的吧，你們這些人，連個好彩頭都不知道討……”轎夫幾個說著說著便引著了心中原本星星點點的熊熊怒火。

俊軒隨即掏錢將事情給解決了，轎夫們滿心歡喜的重新上了路，更加歡快的聲聲嗩吶將整個氣氛又一次提升了。半路殺出個程咬金，瑾瑜恐怕這更加濃墨重彩的一筆登上娛樂小報頭條多少次都足夠了。區區小城，這藏不住的奇聞笑談不知該逗樂多少小民眾。

不過，謝天謝地，擾民行動在沒造成困擾之前就被終止在了余家大門口。隨著轎夫的一聲吆喝，瑾瑜下轎，俊軒就在簾門口候著，將她一個撲騰甩到了背上。

“俊軒，你腰哪受得了，不能背”正要起身上樓，只見婆婆在六樓陽臺俯瞰小院，沖著俊軒直嚷嚷。

俊軒放下瑾瑜，直起身子，環顧四周，眼神碰見了將他們嚴嚴實實圍了個水泄不通的兩家親戚，慌忙之中只得又背起瑾瑜，才得以撥開人墻而去。

俊軒一口氣的功夫就將瑾瑜背上了六樓，往日落滿塵埃的門臉上貼了大紅喜字，屋子里卻還是未見絲毫整改的痕跡。

“叫你不背，你偏就不聽”俊軒掐準吉時跨進門，婆婆突然攔住兒子，把瑾瑜近乎是從俊軒的背上給生生拽下來的。

除了余家自家的親戚，葉家的送親隊伍沒有一人落座，在屋子里盤旋片刻之后就三三兩兩的離去，依他們舉頭打量后發出的嘖嘖聲來看，應該不會是覺得余家條件驕人。

“瑾瑜，怎么自己揭了蓋頭，要你的夫君來為你打開，風俗還是不能這么去糟踐的”在所有人都沉溺于陣陣歡聲笑語時，婆婆的一聲提醒令氣氛陷入僵局。

俊軒扭頭將瑾瑜手里的蓋頭奪了過來，給她在頭上鋪好，再麻利的拽著一角，拔了去。望見瑾瑜大驚失色的嬌容，俊軒含情脈脈的嘴角略微一揚。這一美妙的瞬間有如涓涓清泉流淌過干涸的河床，讓那塊裂紋斑駁的心田得到了清涼的侵潤。

這時，一對童男童女被送到了他們身旁，俊軒被授意抱著孩子去床上打上幾個滾。鑒于男孩年幼且正在不分場合的撒潑，俊軒擰起女孩準備往床上放。不料，被一個健步飛馳過來的婆婆給擋了回去，再換作男孩遞給俊軒。兩母子相視會心一笑，其中的奧秘或許旁人能摸到個七八分了。男孩像是被膠水黏在了床舷，只要有人試圖將其推倒便厲聲尖叫，最終只得將其抱走，以遏制住那蕩氣回腸的哀嚎。

“剛進門的時候你婆婆不在吧”布欣媽媽趁客人簽到的時間還早，便過去跟正候在酒店門口迎賓的瑾瑜低語確認。

“在，我進門第一眼見到的人就是她，她招呼客人可積極了”瑾瑜自是不知布欣媽媽說話的用意，只是原原本本將其所見復述出來。

“什么，她在”布欣媽媽簡直就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便又詢問了一回，答案依然是那樣。

“這個老太婆，我們一起去找先生算好了的，新媳婦吉時進門半小時內她都要躲避，你們婆媳命理必須有這個才吉利，交待她了那么多次，答應得好好的，怎么說變卦就變卦”布欣媽媽陷入了深深的憂慮。

瑾瑜對此事沒有什么見解，她不迷信鬼神，更愿意相信幸福在于兩個人相濡以沫的關愛與幫扶。不過，向來神神鬼鬼的婆婆反其道而行之確是令她感到萬般棘手，她不知道婆婆不順時應勢的用意究竟何在，平靜的湖面又起了點點漣漪。

賓客陸陸續續的到來，前廳內好不熱鬧，盛裝的父親和精心打扮過的布欣媽媽忙碌的接待他們的世交好友。瑾瑜身著白紗、手捧鮮花，迎接著過往的長輩們給予的聲聲祝福。

“你爸媽怎么還沒來”表姐將站在瑾瑜身邊的俊軒一把拉了過來，不想外露旁人的焦急讓俊軒顏面上的笑意蕩然無存。

“你們怎么現在才來”俊軒環顧四周，最終搜索到了一對姍姍來遲的身影。

“你們穿得都是些什么，現今社會的乞丐都沒你們寒磣”

“兒子唯一的一次終生大事，就讓你們這樣給糟踐了，平時也沒見著你們有多窮酸，怎么這個節骨眼上就要作了”

“媳婦沒給你們買嗎？真不識大體，你們看看別人瑾瑜的爸媽……”

俊軒表姐憋不住嫌惡的念頭，要將它一吐為快。

瑾瑜突然心頭一緊，只見公公穿了件舊得發黃的白襯衫，紐扣殘缺不全，松垮的仿佛隨時都能掉下一只胳膊，一邊下擺胡謅進褲腰，那褲子就更是油頭垢面難以看清紋理；婆婆則將褲腿套進襪子，腳踝處一堆白得扎眼的鼓鼓囊囊，搭配上那一身的破破爛爛，讓人簡直忍俊不禁。瑾瑜每次回老家，不論年節都要給二老買些吃穿用度，在準備婚禮的當兒怎么可能忘記給他們也收拾上一身體面的裝束。

廳堂里越來越多身份顯貴的人物應邀而來，人們追視著這幅和諧畫面里那兩個不協調的點綴，甚至有不懂事的孩子對其指指戳戳。墻上的大屏幕不停的切換著由瑾瑜制作的新婚燕爾相冊集，只不過，在此刻顯得特別的滑稽。

“回去給我換了再來”俊軒見狀，終于怒不可遏，兩個人磨磨唧唧消失在他的視線里。

“快翻翻戒指在哪”“手套不見了”“快把花拿過來”

婚禮沒有想象的那樣生動唯美，有的只是慌亂和緊張。終于到了走紅毯的時刻，當進行曲響起，爸爸挽著瑾瑜徐徐步入禮堂，里面有千百雙眼睛注目著。當父親將女兒的手遞給俊軒的一刻，那言不由衷般的一交手立馬濕潤了父親的眼眶。程序在一步一步的進行，兩人如木偶被司儀安排做著各種項目。

“下面有請兩位新人深情相擁”

兩人就這樣在眾目睽睽之下擁抱在一起，不知是激動的不能自已還是應勢之舉，總之，淚兒再也憋不回去，揮灑進對方的肩頭。此刻，瑾瑜相信那一擁完全能證明他們是有感情的，這種愛被太多太多的仇怨所掩蓋，讓彼此誤以為走到了盡頭。靜靜相擁的那幾秒漫長得仿佛過了幾個世紀，那熟悉的體味又復位到了她的記憶中。

“下面有請雙方父母上臺就坐，兒女獻茶”

只見公公婆婆依舊衣衫襤褸的登堂入室，坐定后怯生生的打望著底下嘩然一片的觀眾。這一口改口茶不是采自幸福之源，而是拉起了兩個家族之間演藝所有恩恩怨怨的帷幕。

果然，當晚的遭遇印證了白天所有的料想。那天晚上，瑾瑜他們剛一從外面回來，正在桌上忙碌的婆婆趕緊丟下手里的牌，奔了瑾瑜就劈頭蓋臉好一頓陰陽怪氣的追問。

他們想從瑾瑜口中套出父親利用女兒賺了多少萬的彩禮。瑾瑜這才明白，老兩口連同村支部書記在內一共請到了不足四十位客人，而父親這邊的客人是他們的十倍之多，他們在不平衡的心態驅使下故意穿成那樣，好在顯貴客人面前給父親丟丟臉。害人害己，包藏著的禍心最終引來兒子的記恨。

令瑾瑜好生不能接受的是：父親的朋友和親戚來送禮，肯定是給到父親手里，這難道也有什么值得不服氣的地方。

瑾瑜在這樣你猜我度的氛圍里度過了所有女人一生中最幸福的那個時刻。她能預感到，短命的婚姻還未萌芽卻早已開啟死亡密碼。

次日，爸媽約了公婆在老家最為豪華的酒店設宴。瑾瑜估摸著父親是沖了緩和氣氛而去的。不過，無論父親有多殷切，公婆都似乎不太愿意領這份情。過了飯點許多時都不見人影，催也不應，最后倒是打通了電話，公公卻以婆婆不能吃辣來委婉拒絕。鍥而不舍的父親堅持為著婆婆換了地方，再也沒有理由推脫的公婆終于現身。

桌上的公婆依然是面如土色，面對布欣媽媽為他們夾菜的熱情，公公還客套一番，婆婆卻在一邊黑煞著臉不聲不響的要么夾出來扔到桌上，要么給身邊的俊軒塞到碗里。

“這兩萬塊錢是我給女兒的嫁妝，你們拿去看還添置些什么”父親從包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掏出一沓子錢。

“父親這是在做什么，嫁女兒嫁得如此窩囊，這不明明顯顯是在給余家送錢嗎”瑾瑜正尋思著把錢推回去。

“親家怎么這么客氣”婆婆一改先前悶不吭聲的模樣，笑盈盈的扭捏起身子，微微的用肩膀拐著跟前的公公。

“愣著做什么”婆婆久拐無用，氣不打一處來。

公公遲鈍木訥的哪會明白婆婆的小心思，不過，眼見婆婆恨鐵不成鋼的架勢頓時醒悟，伸手拿了那一摞錢。

“你們一家子團聚團聚，我們就先告辭了”飯畢，懂事的婆婆給瑾瑜和親家安排了親子重逢的時機，帶著兒子揚長而去。

“都是些什么人，你還真是見錢眼就開”布欣媽媽沖著婆婆遠去的背影不停的嘮叨。

“爸，你到底是為了什么，您的女兒再沒人要也不至于委曲求全到這種地步”瑾瑜雖怪罪父親，但心里的痛難以言表。

“孩子，為了你今后有個美滿幸福的家，爸爸做什么都愿意”在瑾瑜眼里男兒有淚不輕彈的父親，今天卻淚流不止。

父親抱住女兒抱頭痛哭，布欣媽媽同樣辛酸難忍，一家子就這樣哭作一團。這是瑾瑜有記憶以來第一次見父親放下他高掛的尊嚴，近乎低聲下氣的去乞求施舍余家人在今后的日子里給予女兒幸福。聚光燈下華美的命運寵兒背后卻有著不為人知的心酸與苦楚，這種困境很有可能比常人還要更無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