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小米懷著疑慮，離開了酒吧街。

她不是一個好奇心很重的人，但對方是凌雪兒無比尊敬的學長，她覺得這事應該和凌雪兒說一說，讓凌雪兒多注意注意。

買了東西，回到宿舍的時候，凌雪兒和冰安并不在，估計兩人又去迪廳蹦迪去了。

戴小米對兩人這共同的愛好感到很無語。

最近幾天課業比較重，戴小米繁忙之中，一時忘了和凌雪兒說程易的事情。日子又過了三天，徐海星不知道哪里得來的她的電話號碼，打電話告訴她，陶樂不行了，已經在急救室急救了三個多小時。

戴小米匆匆趕到醫院，陶樂還在急救室里沒出來，徐海星和她的父母一直守在門口，臉上充滿了擔憂和焦急。

戴小米也許是受氣氛的影響，眼眶也有點發紅。她是怨恨過陶樂，但只要想到或許她會馬上停止呼吸，她就再也怨恨不起來了。

在生命面前，任何一切都是渺小的。

“陶樂怎么樣了？”戴小米有點擔心地問徐海星。

徐海星搖搖頭，抿了抿薄唇，全身都在幾不可查地顫抖，“我也不知道，已經下了好幾次病危通知單了?！?

“她的身體到底是哪里出了毛病啊？”

徐海星卻死咬著嘴唇，不肯說。

“你就是戴小米吧？”陶樂的爸爸突然轉過頭來。

戴小米點頭道：“我是，叔叔認識我？”

陶樂的爸爸嘆了一口氣說：“家里有你的照片，樂樂常說，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經?？粗愕恼掌鳒I，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是知道她的病情，我也不敢問?！?

戴小米覺得鼻子有點酸。

又等了一個多小時，手術室的燈終于熄滅，護士和醫生疲倦地走出來。

陶媽媽忙上前問道：“醫生，我女兒怎么樣了？”

陶樂的主治醫生取下口罩，遺憾地搖搖頭，說著電視里常用的臺詞：“我們已經盡力了，你們準備后事吧?！?

“什么？”眾人都猝不及防的一個踉蹌，“醫生，求你救救她啊……”

醫生悲憫地望著眾人，“趁她現在意識還算清醒，快去見她最后一面吧?！?

醫生留下一句話就帶著護士走了，對他們來說，生離死別看得太多，如今早已經麻木了。

“樂樂——”陶父陶母哭叫著撲進病房，戴小米猶豫了一下，也跟著走了進去。

陶樂巴掌大的小臉上帶著一個大大的冰冷的氧氣罩，她果然如醫生所說，意識還算清醒，眼睛半睜著，沒有什么神采。

“爸，媽……”她微弱地叫了一聲。

陶父陶母忙上前一步。

“我……我知道自己就快要離開了……這輩子能做你們的女兒，是我的福氣……”她的聲音越發微弱，散在空氣里，讓人聽得揪心。

“女兒，女兒，你別怕，醫生一定能治好你的，一定能治好你的……”陶父陶母握住陶樂瘦骨嶙峋的手，哭得很絕望。

“海星……”陶樂的目光又轉向徐海星，“這幾年你很照顧我，雖然你并沒有給我我想要的感情，但是這輩子能認識你，能陪在你身邊這些年，我已經知足了，我沒有什么好遺憾的。”

徐海星哽咽著嗯了一聲，重重地點點頭。

“小米……”陶樂交代后事般的看向戴小米。

戴小米趕緊上前一步。

“小米，當年的事情，是我錯了，我無時無刻不在后悔，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這一點一直沒變過，我馬上就要走了，你就原諒我吧，好……不好？”

“好好，我原諒你，我原諒你?！贝餍∶鬃ブ諛沸嗡乒碜Φ氖?，連連答應，心里堵得厲害。

“那我就真沒什么好遺憾的了……”陶樂的語速越來越緩，聲音越來越輕，“海星，你親親我吧。”

徐海星的吻落在陶樂額頭上的同時，旁邊的機器發出尖銳的嘶吼，然后一切歸為平靜，握在戴小米手中的陶樂的手，慢慢地滑了下去。

她終于還是走了。

戴小米拿下她的氧氣罩，發現她的嘴角勾起了一個滿足的笑容。

陶樂的眼睛閉得很緊。

戴小米的腦子里轟的一聲，像被炸了一個響雷，她愣愣地站在原地，發不出聲音，也做不出動作。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在她的面前慢慢停止呼吸。幾年前母親離去的時候，她也是后來才知道的，她從來不知道，這個過程，竟是那么的難過。

陶父陶母的哭喊聲響徹病房，戴小米仍是呆呆的，看著陶樂安詳的遺容，她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點不知所措，和無盡的悲哀，迷茫。

就好像你從小恨著一個人，你發誓要報仇，于是你躲在山里苦練武功秘籍，很多年后，你練成了天下第一，你終于可以報仇了，當你快要將鋒利的長劍刺入仇人的心臟的時候，你才發現，他已經死了。

看著仇人死在你的面前，卻不是死在你的手里，你高興不起來，可是人的生命只有一條，你無法救醒他以后再刺他一劍，于是你迷茫了，你的心不知道該何去何從，你不知道，仇人死了過后，你還能為什么而活。

陶樂的葬禮辦得很簡單，戴小米沒有去參加，她的父母辦完她的葬禮以后就回到了老家，陶樂的死，對他們打擊太大，讓他們好像一夜間老了十歲。

一個星期以后，戴小米出現在陶樂的墓前，她買了陶樂最喜歡的百合花，花開得很鮮艷，散發出沁人的幽香，可是陶樂已經看不到，也聞不到了。

戴小米在陶樂的墓前坐了下來，黑色的墓碑上，鑲嵌著陶樂的照片，那是好幾年前的照片了，那時候陶樂的臉色看起來還比較健康，她扎著一個高高的馬尾辮，對著鏡頭甜甜地笑著。

“你還真是一了百了呢，你知道嗎？剛開始的時候，我是真的很恨你，你的條件那么好，要什么樣的男朋友找不到，可你偏偏要來搶我的。”戴小米嘆口氣，“可是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早就不恨你了，守不住自己的愛情，那是我自己沒本事，不能怪你。但我還是不想看到你，我一看到你，就會想起我那失敗的愛情。”

“我想到我流落異鄉痛苦不已的時候，你卻和他恩恩愛愛，我心里就像被阿白的爪子抓過無數遍一樣的疼。可是我真不知道你得了絕癥，雪兒說得對，就算你做錯了事，那也不足以讓你用生命來償還。有時候我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巫婆，憎恨一切，詛咒一切，因為自身的遭遇，就覺得這個世界骯臟可恨，實際上，我只是在自我較勁而已?！?

“陶樂，你在那邊一定要幸福，總有一天，我們會重逢的?！?

戴小米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泥土。

此時已是冬去春來，草長鶯飛，和煦的陽光照射在她的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薄膜，她的心空落落的，好像突然間失去了什么，又得到了什么，悟到了什么，又想不透什么。

她轉過身，徐海星就站在她身后兩米處的陽光里。

兩年多以來，她第一次認真地打量著他。

他長高了一些，她記得她離開的時候，他才170出頭，現在，他已經有175以上。瘦了一些，黑了一些，頭發仍是短短的碎發，只是身上的氣場更加的深沉。

這是她愛了很多年的男子，他算不得優秀，長得雖周正卻也算不上很帥，明明沒什么特點的一個人，不知道為什么，當年會愛他愛得那樣慘。

“你也來看陶樂嗎？”兩人對視了十幾秒，戴小米率先開了口。

徐海星深邃的眼神直直地看著她，想要記住什么似的，緩慢地點了點頭。

戴小米突然有點不忍離開，于是又一屁股坐了回去，“我等你。”

徐海星的眼睛亮了亮，將自己買來的雛菊放在墓前，“我要離開了?！边@句話，不知道是對著陶樂說的，還是對著戴小米說的。

戴小米忍住沒問。

過了半晌，徐海星說道：“走吧，一起下山?！?

戴小米站起來，亦步亦趨地跟在徐海星的后面。

“陶樂得的是艾滋病?！毙旌Ｐ峭蝗婚_口。

戴小米驚得長大了嘴巴，下意識地反駁，“不可能，怎么可能，那種病，不是……才會得的嗎？”

徐海星摸出一支煙點上，放慢了腳步，緩緩道來：“是生下來就有的，陶樂并不是她爸媽的親生女兒，她爸媽沒法生育，剛好在海邊撿到她，就把她帶回家養了。她從小身子就弱，你知道，艾滋病的潛伏期很長的，加上陶樂還小，鎮上的醫療技術也不好，所以沒有人往那方面想。”

戴小米想起陶樂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的樣子，確實是艾滋病后期的癥狀，徐海星繼續說道：“你離開那時候，陶樂就對我表白了，我只是把她當妹妹而已，根本就沒有那樣的想法，我拒絕了她，出來找你，可是醫院的一個電話又把我叫了回去，那個時候，她才檢查出，是得了那樣的病?！?

“那病在鎮上還是首例，況且艾滋病無藥可救，她拖了十幾年才開始治療，已經算是晚期了，醫生下了結論，她最多還能活三年。我確實不忍心在那個時候離開她，再說她的爸媽也幫了我不少的忙，或許是我太自信了，我只認為你在和我賭氣，我們十多年的感情，不是說分開就能分開的，我以為三年以后我們依然還是相愛，所以我留了下來，她需要我的照顧?！?

“她，她當年設計離間我們……”戴小米好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原來，當年的真相竟是這樣的。

“我知道?！毙旌Ｐ锹曊{沒有絲毫的變化，“你走以后，我冷靜下來，慢慢就想明白了?？墒切∶?，當時她才十六歲，完全就是一個孩子，縱然做了壞事，但也不過是小孩子任性而已，并不是不可原諒的。和她必死無疑的病情比起來，這又算什么呢？”

戴小米啞然，徐海星說得對，比起即將失去的生命來說，一些小孩子任性的使壞，確實算不上什么。

“可是當我在小鎮上看到你和你的男朋友的時候，我就知道自己錯了。我太高估了我們這段感情，你已經不需要我了，也對，誰會永遠的等一個人呢？”徐海星有些自嘲地笑笑。

“我……”戴小米本想說，不是這樣的，我喜歡的一直是你，我接受慕楚辰，也只是為了忘記你而已?？墒谴餍∶讖埩藦堊彀?，卻怎么也說不出口。

慕楚辰對她真的很好，好到她幾乎都已經快忘記徐海星了，她對慕楚辰有戀愛的感覺，他的溫柔，還有偶爾的霸道，都讓她留戀，她不由得問自己，現在她對慕楚辰的感覺，真的就沒有一點愛嗎？

其實不是的，有時候慕楚辰在她心里的位置，甚至超過了徐海星，如果這都不算愛，那是什么？

戴小米嘴巴起起合合了半天，沒能說出一句話，徐海星善意地笑了笑，“我和你說這些，并不是讓你覺得愧疚的，我只是覺得有必要告訴你真相。小米，有時候你的心太狹隘了，可你偏偏是個善良的人，這會讓你承受更多一倍的痛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