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安靜地坐了一會兒，程易猶豫了半天，方才問道：“學妹，那件事我已經解釋清楚了，我們可以繼續做朋友嗎？你可以讓我繼續追求你嗎？”

戴小米最不喜歡的就是別人對她說要追她這樣的話，因為她覺得那很虛假，所以當他聽到程易說這句話的時候，語氣就冷了下來，“學長，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沒事我就先告辭了。”

戴小米毫不留情地甩下程易獨自離去，看著她俏麗的背影，程易那有些渾濁渙散的瞳孔急劇收緊，再猛然放開，隨即恢復常態，他的唇角勾出一個莫名的表情，配合著他蒼白憔悴的面容，看起來格外的邪惡詭異。

戴小米并未把今天和程易間的談話當做一回事，說得難聽一點，想追她的男生太多了，她不可能一個個地記清楚，在她看來，程易只是凌雪兒的老鄉，看在凌雪兒的面子上，不要讓他太失了面子就行了。

年初八中午，冰安返校，晚上，凌雪兒返校，寒假過后，B—503寢室的三個女生，終于成功會面。

凌雪兒一來就帶回來一個八卦消息，程易家好像很缺錢的樣子，家里的兩個門面已經以低價賣出去一個，據說，這個決定是程易做的，程家二老被他氣得差點住院。

冰安不相信地說：“你就吹吧，程易好好的念個大學，能花到多少錢？再說他家里又不是沒存款，犯得著去賣門面？”

凌雪兒摳摳腦袋，也是一臉的不解：“我也不知道，但這都是真的，而且我覺得程學長好像變了很多。”

戴小米點頭同意，“沒錯，前天在食堂碰到他，他看起來很憔悴，心力交瘁的感覺，應該確實是發生了什么變故吧。”

冰安對這事兒不感興趣，無所謂道：“管他發生什么事呢，只要不影響到我就行了。好了，你們快來看我給你們帶的特產。”

話題就這樣被轉了過去，對于一個不熟悉的人，誰也沒那個閑情逸致去付出自己的關心，人的精力畢竟有限。

幾人昏天暗地地玩了幾天，直到凌雪兒把剛拿到手的款子用了一大半，才稍微有了危機感，不過這時候，已經開始上課了。

一切都沒有變，戴小米還是偶爾想起徐海星，疼痛的感覺卻越來越微弱，慕楚辰還是一如既往地對戴小米好，誓以把她寵成千金大小姐為己任，凌雪兒還是那么悶騷雞婆外加花癡，冰安還是那么理智女王范兒，其實也許無意中看過的一本書上說得沒錯：時間是最大的騙局。

時間是靜止的，改變的是萬物。

這天是周六，難得的好天氣，春天的氣息慢慢探出腦袋，校園里的梧桐樹開始發出新芽，凌雪兒拉著戴小米和冰安去逛商場，當然，她的生活費早就超支了，一直厚著臉皮刷冰安的卡。

她們買了不少東西，吃飯的時候凌雪兒借口上廁所逃單，戴小米和冰安早就習慣了，只是無奈地笑笑，然后掏出錢包結賬。十來分鐘后，凌雪兒從廁所出來了，臉色卻很差。

戴小米問她怎么了，她半天不說話，正當以為她只是間歇性發神經的時候，凌雪兒突然大聲說道：“我，我遇到小米那個前男友的現女友了。”

戴小米心里一沉，表面上做出無所謂的樣子，“遇到了就遇到了，你慌什么？”

“不是，不是。”凌雪兒急急說道：“她好恐怖啊，我都差點認不出她來了，小米，我說實話，她真的病得不能再病了，那蒼白的小臉，那青黑的眼窩，都能直接演貞子了，還不用上妝。”

戴小米不知道該說什么，凌雪兒又說道：“小米，我覺得你還是應該去看一看她，把話說開了，她已經活不了多少時日了，不要等人沒了才后悔。”

“再說吧。”戴小米起身往前走，結束了這個話題。

戴小米的心里很亂，她不能原諒陶樂所做過的事情，可是看到陶樂被病魔折磨，她心里也會不好受。不是沒有發現，陶樂憔悴得一陣風都能吹走，可是那又怎樣呢，她痛苦，所以她就不痛苦了嗎？

痛苦是可以無限疊加且不可轉移和感染的，它不像快樂，來得簡單，去得容易。

走進電梯，凌雪兒又一次嘗試說道：“小米，你仔細想想我的話吧！”

戴小米問：“陶樂的情況很不好嗎？”

凌雪兒點點頭，眼神里帶著悲憫，“她洗手的時候，伸出手來，一雙手上全是針眼，而且，她已經不能走路了，是坐著輪椅來的。說實話，電視里小說里呈現給大家的絕癥，就是那種柔弱的凄美的讓人看了很心疼的，可是現實中的絕癥病人就只有兩個字：可怕。你的五官，你的樣貌，你的身形全部走樣，人類這幅皮囊，其實是最脆弱的。”

戴小米只是聽著，叮地一聲，電梯把他們帶到底樓，戴小米說：“我曾經以為要是她突然倒霉了出意外了或者是死了，我一定會哈哈大笑，事實證明我確實想笑，卻覺得堵得慌。”

凌雪兒道：“想開一點，就算她搶了人家的男朋友，也不至于用生命來做代價。小米，不要失去了理智，已經夠了。”

戴小米還是沒有出聲。

回到宿舍，凌雪兒和冰安都各自有事，戴小米拿出那本厚厚的印著派大星的筆記本，手指在氧化后顯得有些粗糲封面上慢慢摹娑著，心里反復想著凌雪兒的話。

陶樂真的撐不了多久了。

陶樂的錯還沒嚴重到用生命去抵消。

在愛情里機關算盡并不是什么彌天大錯，她只是設計，離間和背叛了她的友誼。

這并沒有什么大不了。戴小米一直都知道。道理誰都懂，失戀了不可怕，男朋友被搶走了不可怕，可怕的是主導這一切的，是你用真心相對的閨蜜，戴小米不是非徐海星不可，戴小米只是接受不了被親近的人背叛。

但時間是最好的療傷藥，兩年過去了，那些痛仍然歷歷在目，抓心撓肝的這摸著她，可似乎已經隨著時間的流走，慢慢淡了下來。

有個作家說：恨一個人比愛一個人更辛苦，因為愛只是一種慣性，恨卻需要不斷的鞭策自己。

再多的恨，如果不時常提醒，鞭策自己，也會慢慢被時間的洪流帶走。

戴小米反復地檢查了自己的內心，發現并沒有自己所想象中的那么濃烈的恨意了，她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不明白自己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最后，過了很久，仿佛一個世界那么長，戴小米拿出手機，撥了一個號碼。

慕楚辰畫展所需要的畫作已經完成了一大半，他凝視著眼前畫架上的自己的作品，畫筆在調色盤里勾了勾，繼續在紙上潤色，完善。

經紀人看到他的畫作，眼睛里泛起了奇異的亮光，“不愧是美院這幾年的重點培養對象，你的作品簡直堪稱大師級別。”

一直都很輕佻的慕楚辰卻破天荒地沒有臭屁，只是溫和地笑著說：“我還差得遠，不過比普通人好太多就是了。”

“不過。”經紀人皺起鼻頭，帶了點疑惑的：“怎么你的畫里都是同一個女模特，你不是對景物也很在行的嗎？”

慕楚辰放下畫筆，看著經紀人道：“我有我的想法。”

“OK。”經紀人做了一個“OK”的手勢，表示自己不會再過問這些事情。

開玩笑，別說慕楚辰的才華在這里擺著的，就是慕楚辰幕后的勢力，他也是完全惹不起的。他是一個聰明的生意人，只看利益，對于慕楚辰，只要不影響到畫展的效果，他可以在合理范圍內的退讓。

手法專業高明的畫家，英俊明朗的陽光帥哥，神秘財團的未來接.班人，這一層一層的身份，足夠畫展那天取得良好成績了。

“這是畫的你的女朋友？”見慕楚辰看著畫中的美麗少女眼神柔和，經紀人忍不住問道。

“沒錯。”慕楚辰大方承認，“我要送給她一個難忘的生日禮物。”

經紀人瞪了一下眼睛，隨即想通什么似的，露出了然的表情，心里卻在計算“癡情英俊畫家用整個畫展給女朋友慶祝生日”這個噱頭夠不夠大，能引起多少人的反響。

慕楚辰作畫喜歡用明亮的顏色，卻在畫手中這幅作品的時候，破天荒地放棄了明朗色系，采用了暗色調，畫中的女孩兒蜷縮在四周都是黑暗的墻角，身上的裙子沾滿了污漬，兩只大眼睛彷徨而空洞地望著前方，在她的身后，有一個身形碩長的男孩撐著一把傘，擋在女孩的上方，看著女孩的表情溫柔得如同天使。

是一幅看了讓人心酸的作品。

經紀人搖搖頭，燃了一支煙，抽完過后，離開了畫室。

手邊電話響起，慕楚辰端詳了一下面前的畫作，滿意地勾起唇角，然后接起手機。

“慕楚辰……”那邊傳來戴小米的聲音。

聽到耳邊是戴小米的聲音，慕楚辰不自覺地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聲音也跟著柔和輕緩：“小米啊，我剛想打電話給你，沒想到你就打過來了。”

“慕楚辰，你明天下午有空嗎？”戴小米開門見山地問。

慕楚辰愣了愣，想了一下道：“有，你有什么安排嗎？”

戴小米似乎猶豫了一下，才緩緩說道：“陪我去一次醫院吧。”

瑪麗醫院是C市最好的醫院，它的醫資雄厚，醫療技術發達，享譽國內外，成為本國最著名的醫院之一，也是C市人的驕傲。

瑪麗醫院的原形只是清末民初的一家小診所，當然，這是另一個勵志創業故事，這里不說。現在我們要說的是瑪麗醫院的醫療技術，基本上可以這樣說，如果瑪麗醫院還治不好你的病，那你就別忙活了，回去準備后事，或者等待天降奇跡吧。

所以當戴小米知道陶樂在瑪麗醫院接受治療的時候，吃一驚的同時，眼里也有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慈悲，瑪麗醫院都束手無策的話，看來陶樂只能過一天算一天了。

戴小米像是探望普通朋友一樣買了鮮花和水果，問了護士以后，直奔陶樂的病房。

徐海星正在替陶樂擦臉。

雖然已經做足了心理建設，戴小米還是有些不自在地撇過臉，心里咻然一痛。

“小米，小米……”陶樂最先看到戴小米，頓時變得激動起來，“小米，你終于來看我了。”

徐海星也回過頭來，看到戴小米眼前一亮，在看到戴小米身邊的慕楚辰時，又黯淡了下去。

戴小米將鮮花和水果擺在床頭的桌子上，淡淡地對陶樂說道：“我只是偶然得知了你住在這家醫院，就順便來看看。”

“你能來就好了，能來就好了。”陶樂不住點頭，雙眸里沁出一抹淚花。

戴小米認真地看著陶樂，發現她的眼里并沒有炫耀或是得瑟，心里安了一點，再打量陶樂，心里也不由得有些發酸。她和兩年前一樣，好像一點也沒有長高，瘦了很多，病號服在她身上就好像在蕩秋千，眼窩深陷，臉色發白，下巴尖得有點畸形，完全就不是一個人的樣子。

她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居然能把人摧殘成這個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