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莊的夜晚格外寒冷。

雪停了，烏云遮住了月光，蒼白的山巔暗藏著無數(shù)幽深的暗影，好像蟄伏的惡獸隨時準備張開大口吞噬獵物，山風很烈，只是阻擋不住這群學生的熱情，剛下大巴，一群孩子就奔向了餐廳。

大力終于看出了我情緒有些低落：

“咋了大宇，厲娜不是剛來看你了嗎？怎么不太高興呢？”

我苦笑一聲，把晚上和厲娜的對話原原本本的告訴了大力，大力聽說了我要拜訪厲娜的父親，也蹙著眉頭覺得事情棘手。

“大宇，你怎么想的？”

“實話實說，我不可能欺騙娜娜的家人，紙里包不住火，就是欺騙了一時，總有暴露真相的一天。”

大力點點頭：

“勇敢的造吧寶貝兒，下個月生活費我一分不要全給你，去當純子的小白臉，第一次上`門咱可不能太寒酸。”

我摟摟大力的肩膀：

“熊樣，不說不開心的了，今晚上喝個痛快。對了，純子看你喝多了不得揍你？”

大力豎豎中指：

“反了她了，臭老娘們?nèi)觳淮蛏戏拷彝撸憧次液榷嗔嗽趺词帐八！?

那天晚上群魔亂舞的景象在我心中久久不能消散。

老任那天心情大好，或者是快放寒假，不用看到我們這一張張讓他操心的面孔，或者那天的文藝演出勾起了他往昔的回憶，總之，老任酒喝得酣暢，一桌一桌的輪流提酒，學生們都附和著恭維老任，老任不住的笑著擺手，都是老中醫(yī)，老任自然不會讓毛頭小子們擺上一道，一圈喝下來，老任還是思維清晰面不改色，學生們七七八八的舌頭大了。

酒醉后的交流，是一種奇特的狀態(tài)。熟悉的或者陌生的都沒了隔閡，勾肩搭背的坐在一起都找到了相見恨晚的感覺，有的人喝酒愛哭，有的人喝酒愛笑，有的人喝酒愛騷，有的人喝酒愛鬧，酒過三巡，就能看到極其詭異的場景。

趴在桌上抽泣的，身邊總有一個一臉苦大仇深拍背安撫唉聲嘆氣獨自喝酒的，手舞足蹈狂笑的，身邊也總有一群義憤填膺不可一世拍案而起大聲起哄的，不勝酒力的都趴在桌上，剛到狀態(tài)還沒到爛醉程度的少男少女媚眼亂飛，整個場面不可收拾，餐飲部的大廳充斥著年輕人的吼叫聲哭泣聲。

幾位校領導也喝的面紅耳赤，沒有人控制局面，默默的離開了現(xiàn)場，估計晚上能摟著按腳的妹子聊聊自己的奮斗史，幾位年輕的導員也混入學生當中，尋找自己神采飛揚那年代的滋味兒。

412寢的兄弟們安靜的圍坐在一桌，相對于他們，我們沉默了很多。

大學幾年，很少能見磊子喝醉，在他當兵的時候，有一次饞酒了，就用暖瓶去小賣鋪打了一暖瓶的散酒，晚上找不到吃食，食堂剩下的蘋果桔子大蔥香菜被他切切剁剁一股腦的拌在了一個大盆里，據(jù)他所說，第二天早上，暖瓶碎了，嘴里一股濃烈的香菜味兒，但這依然沒有耽誤他正常訓練，復員后和戰(zhàn)友聚會，大伙兒一人踩著一箱子啤酒開喝，酒宴散了，桌面上碼著滿滿的啤酒瓶子，綜上所述，說明磊子的酒量是可以的。

大力那天吹破了牛`逼，純子瞪了他一眼，這廝就朝前臺要了個七錢的酒盅，我們一杯三兩的，他來一盅，我們兩杯下肚都紅了眼睛，大力喝了倆勾出了酒蟲愣是不敢換杯，陳浩洪日喝了兩杯混到別桌了，我一直陪磊子慢慢的呷著。

至于我們的道權，我相信那天他晚上他是如坐針氈，渾身的不自在，因為開局前，大力把他狠狠的摁在了海綿身邊。

道權一直求助的看著我們，我們大伙兒也笑瞇瞇的看著他，海綿倒不做作，給他添酒夾菜，道權受寵若驚，海綿倒一杯他干一杯，鄰班的都認為道權是海量，只是沒發(fā)現(xiàn)道權頻繁的去往衛(wèi)生間，每次出來，除了頭發(fā)濕潤些，一定是紅著眼眶，估計吐得不輕。

那晚上的海綿也喝了些酒，嫣紅的笑臉讓道權有些迷醉，道權似乎不那么拘謹了，在海綿耳邊說著什么，海綿一直抿著嘴笑，略有醉態(tài)的姑娘有些嬌憨，讓道權徹底難以自拔，窗外是素凈的白雪，窗內(nèi)是如花的笑靨，剛剛唱過的歌似乎還在道權耳邊飄蕩著，道權后來說，當時很想吻吻海綿的眉毛，把自己的愛戀傾注在姑娘的眉宇之間。

晚上和道權一個房間，道權的興奮勁兒還沒過，從大廳拎回了一打啤酒，遞給我一瓶就不再作聲，一個人坐在床上喝酒傻笑，直到我沖好了澡，道權那笑成一朵雛菊的小臉還沒有復原，我仰在床上，轉(zhuǎn)頭看著美滋滋的道權：

“你在那臭美啥呢？”

道權低下頭一臉嬌羞：

“好，真好，姑娘太淘氣了。”

眼前的道權完全忽視了我，只是自顧自的沉浸在剛剛的邂逅，道權今天出盡了風頭，喝酒的時候就有主動搭訕的女同學，道權極其紳士的婉拒各路女飛賊，這讓他在海綿面前自信心膨脹了不少，我沒有打斷道權，他需要一點兒時間來好好過濾這段美好的回憶。

直到我快睡下的時候，道權有意把瓶子碰撞的叮當作響。

“權兒，是不是想聊天兒了？”

道權猛灌口啤酒：

“大宇，我覺得上學這些日子，這是我最開心的一天，謝謝你。要不是你教我吉他，海綿今天不可能和我說這么多話。”

瞇著眼睛看著道權認真的神態(tài)，我虛空朝他蹬了一腳：

“你怎么也學會肉麻了，都是兄弟，謝啥謝？”

道權憨笑著，把晚上海綿和他交流的內(nèi)容都說給我聽，在我記憶里，道權這樣興奮的時候不多。

大學幾年，總會有幾個場景讓我們難以忘記，衣柜里被遺忘的香煙，床單下藏著的臭襪子，教室里我們曾經(jīng)嬉鬧過的角落，學校大門前我們傻氣的留影，想家時難以安睡的長夜，都在銘記著我們曾有過一段這樣的歲月，讀書時，從未覺得那個地方是那么讓我們留戀，畢業(yè)幾年后，出差又回到了那個久違的城市，一個人在百姓大酒店坐了很久，那些熟悉的笑聲，不知道從何時起，就被一聲聲的嘆息所取代了。

那天晚上我和道權聊了很久，聽著道權的幸福，我也說出了見厲娜家人的憂慮，說著說著，不知不覺的入睡，昏黃的燈光下，我們都把各自的心情變成了瑣碎的夢囈，那天晚上，道權會不會夢到自己摯愛的姑娘披上一襲潔白的婚紗，在被暮光染透的山巔對他說：這一生，不離不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