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那張蒼白的面孔和一雙不透亮的眼眸，我幾乎不敢相信眼前這個人就是小志，小志剃了光頭，身上的佩飾都摘除個干凈，穿著一件肥大的襯衫和洗的泛白的牛仔褲，腳上蹬著一雙過時的旅游鞋。脊背依舊有些佝僂，提著碩大的行李袋，呼吸有些急促：

“大宇，謝謝你來送我。”

我張著嘴巴呆愣半晌：

“小志，你......”

小志笑著搖搖頭，坐在了我的身邊，遞給我一罐兒啤酒。自顧自的喝了一口，打了個酒嗝：

“大宇，我覺得咱們是同一種人，做這個決定，也就是今天凌晨的事兒，我不能再碰那些東西了，j市我有個姑媽，這次離開，也是為了脫離原本那些烏七八糟的圈子，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們這幫弟兄了。”

小志摸摸自己的光頭，扭頭笑著看我，我不知道該怎么答復，這一切來的太突然。小志從懷里掏出那枚撥片：

“兄弟，幫我還給蛋子，心里也甭難受，這次我要戒不掉就去南方，找個酒吧駐唱，混吃等死把這輩子過完，要是能戒掉，我還會回來找你們，b市我沒有其他的牽掛了，排練那天晚上，我對你說我愛上了不該愛上的人，大宇，實話告訴你，我是同性戀，我一直都愛蛋子。”

說不好當時心里的滋味兒，對于性取向的問題，我一直都是懵懂蒼白的，我只覺得難過，為了小志那個真誠的笑容難過，為了兄弟之間的別離難過，也為這段沒有結果的感情難過。

小志只是笑著抬起手掌，默默的看著我，我沒有資格矯情下去，也抬起手，和小志響亮的擊起一掌。

小志走了，還給蛋子一枚撥片，也留給我一封信。送站的時候，小志額頭上的汗珠又沁了出來，這次他的眼神很堅定，咬緊了牙關，從牙縫里擠出了兩個字：

“再見！”

小志瘦弱的身影涌入了人群，我也想讓他回眸中我的背影顯得堅強些，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那天的膝蓋，還是疼的厲害......

傍晚時分，雨停了，天邊翻滾著鮮艷的火燒云，我坐在音箱上，把小志的信輕輕塞回了信封。長舒了口氣，覺得身子不是那么沉重了。

小志說原本想趁著酒意把這個故事原原本本的告訴我，可是他同樣也不是個善于表達的人，信紙的字里行間有些斑駁，小志的寫信的時候八成流了眼淚。

父親一去不回之后，小志家里的生活壓力越來越重，母親打些零工，兩個人住在城郊的平房，冬天取暖不好，小志的媽媽手上總生凍瘡。小志心疼，可那時的小志實在沒有賺錢的本事，工地不要小志這種乳臭未干的孩子，學習成績還一塌糊涂。每當看到媽媽累的直不起腰，小志都不忍心呆在家里，寒冷的冬天，小志就坐在家里的苞米垛上，看著天空出神。雖然，室內外的溫度，相差的并不多。

原本小志的母親不同意他輟學，禁不住小志的軟磨硬破。小志在信里提到，輟學的那天，老師同學看向他的目光都充滿了憐憫，可是小志卻覺得前所未有的快樂。這代表著小志的家里將少一筆支出，小志的家里可能會多份微薄的收入。

在這個貧窮的家里，是沒有勇氣憧憬明天的，包括小志，一個處于生命中大好時光的少年。

小志的第一份工作是洗浴服務生，小志在信里沒有提到他所吃的苦，可是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孩子在一群大人鄙夷的目光下依舊樂此不疲的工作著，浴池很潮濕，小志去了不久身子就不太適應，比他大的野孩子在這種娛樂場所都混得爛熟，常常調笑這個新來的傻小子，小志不吭聲，只是抿嘴憨笑著。

第一個月開資的時候，小志看著手里薄薄的幾張鈔票，心里在想，如果沒有違反紀律，他或許會賺的多一點兒。可是他并不知道，其他服務生有提成，有從客房偷收來的小費，有在吧臺貨物里為自己克扣的差價錢。但小志還是很快樂，當看到自己母親苦澀的笑容時，小志覺得自己是個男人了。

可接下來的時間是不好過的，小志看到了別人在做手腳，憨厚的他沒有參與其中，這就讓他成為了老服務生擠兌的對象。老服務生合起伙欺負小志，常常在刷大池子的時候把小志狠狠的摁在水里，小志只能當做這是同事間的玩笑，但有的玩笑，是可以變本加厲的。

小志身上時來的青紫讓媽媽很不放心，可是小志沒有訴苦，他知道，這個家需要他。

直到一次小志在大廳里打掃衛生，一個男孩兒趁其不備扒下了小志的浴褲，當看到大廳里捂著嘴巴吃吃笑著的姑娘們，小志再也忍耐不住，抓起煙缸狠狠敲在了男孩兒的頭上，小志沒有朋友，野小子們為了利益站在了一個陣地，那天小志被打的很慘。

人窮不可悲，可悲的是只會抱怨著這個社會上缺乏憐憫而坐以待斃，可悲的是只會大聲咒罵著為富不仁的有錢人卻不思進取，更可悲的，是像餓狼一樣在利益面前蠶食著同伴的血肉，而剩下那些不夠兇惡的，只是漠然的看著自己階層的同類被撕扯的四分五裂。

小志在那時好像忽然長大了，辭去了這份工作，小志一直在社會最清苦的邊緣游離著，他看到了越來越多的人情冷暖，經歷了越來越多的嘲諷鄙夷，小志依舊會笑瞇瞇的看待著這一切，然后帶著笑意給自己的對手致命一擊，直到遇到了蛋子。

因為斗毆，小志再一次被老板辭退，當小志站在蛋子琴行門口看到一把昂貴的貝斯時，小志有些挪不動腿，蛋子正在店子里和朋友吹牛`逼，看到寒風中瑟瑟發抖的小志，拉開門把小志請了進去，當得知小志的身世，蛋子和文文一同嘆了口氣，從那以后，小志成為蛋子琴行里一個特殊的角色，學生，雜工，漸漸的成為老師，蛋子手把手的把小志帶了出來。

小志不知道什么是愛情，只是看到蛋子，心里會莫名的溫暖。也許，小志只是選擇先愛上一個人，才想到去考慮關于這段感情的一切。但小志心里清楚，這段感情，注定不會開花結果，每每看到蛋子和文文親昵的笑鬧，小志只能黯然的轉移自己的視線。

漸漸的，小志手上有了閑錢，也有了一群朋友，小志開始了醉生夢死的日子，直到他剪去長發那一天起，他可能才真的醒了......

高飛看我拿著信呆坐了半下午，替我接了杯水：

“大宇哥，沒事兒吧？”

“沒事兒，想一個朋友的事兒。”

高飛點點頭，轉身做晚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