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學不久，忙著和別的系接觸的陳浩洪日結交了很多朋友，那時候陳浩也就認識了海綿，在一次小范圍聚會上，兩個人都喝了不少酒，大伙兒張羅著去唱歌，在包廂里，兩個人坐在了一起，也許是酒精的慫恿，也許是骨子里就帶著一份不安份，陳浩看似無意的抓住了海綿的手，海綿也看似無意的沒有拒絕。

那次聚會持續到午夜，這幫學生也沒抱著回校的目的，三更半夜在站前找了家旅店，說是一起搓麻將扯淡，可都是一雙一對進了房間。陳浩沒有直奔主題，而是去店家要了撲克和啤酒，心照不宣的兩人說一起猜大小喝啤酒，不知道玩兒到什么時候，醉得一塌糊涂的兩人相擁著鉆進了被窩。

小濤追海綿的消息也是那個夜晚海綿透露給陳浩的，海綿偶爾和寢室幾個姑娘一起去慢搖吧戲耍，也就是那時認識了小濤，小濤手上寬綽，遠不是這些窮學生能比的，對于這條大魚，海綿或許想把線拉得長一些。

事后陳浩向海綿提起，希望海綿做他的女朋友，海綿只是微笑著看著陳浩，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在陳浩眼里，這只是時間問題，可是沒多久，道權就在寢室里公布了追求海綿的消息，陳浩不以為然，可是在山莊聚會那次，海綿的目光一直沒有投射到他的方向，陳浩這才明白，他沒戲了。

返校不久，陳浩和海綿一個系的幾個朋友吃飯，酒至酣處，幾個壞小子說話沒了顧慮，陳浩這才知道，海綿和同系的很多男孩兒有染，甚至同時和幾個男孩兒一起出去開`房，海綿，是個不折不扣的騷貨。

燒烤這天，陳浩看著道權在海綿面前略帶羞澀的獻殷勤，心里不是個滋味兒，下山的時候被酒意頂得亂了思維，才做出這讓我們所有人不齒的事兒。

說完這席話，陳浩擦拭著面龐上的血跡，從磊子口袋里掏出香煙點上一支，深吸一口，看著青藍色的霧靄在半空中狂舞，冷笑了一聲：

“權兒，這事我對不住你，我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子。當初，我也喜歡這姑娘不是嗎？”

道權緊緊的盯著海綿，海綿有些站不住身，消瘦的身子哆嗦個不停。多么夢好的一個夢境啊，就這樣破碎了，一個山里走出的孩子掏出自己熱血直流的心臟，對心愛的姑娘說從今以后這是你的了。可是，既然不稀罕為什么還不忘補上一刀呢？

道權吃力的站起身，搖搖晃晃的走向海綿，他的雙唇顫抖著，眼淚順著臉頰打濕了領口，我從未想過這個樸實敏感的孩子有一天會把自己最委屈的表情展現給我們，他那么要強，要強到通宵泡在圖書館里只是為了得到我們的贊許，要強到為了請我們吃頓好的可以偷著吃半學期的饅頭，要強到心都碎了，還是不肯放聲大哭。

海綿懼怕的看著道權，道權咧咧嘴，朝海綿微笑著：

“你不用怕，海綿，我那么愛你，怎么可能傷害你？你告訴我，陳浩說的都是真的嗎？”

道權雖然笑著，可是緊蹙的眉頭和不可抑制流淌下的淚水都證明他快挺不住了，他可憐巴巴的看著海綿，像是乞求施舍低眉順眼的乞丐，或許海綿搖搖頭，對他說都是假的，他還會回頭痛打陳浩一頓，然后抱著心愛的姑娘說我永遠陪著你，就算你不要我了我還是會隱匿在角落里一直保護你，我想起當初道權一臉的幸福，說只要海綿允許自己繼續喜歡她，他就很滿足了。道權，你的幸福，是不是太卑微了？

海綿流著眼淚，憎恨的瞪著陳浩，無力的對道權說：

“他說的都是真的，我本來就是個賤人。”

道權呆立半晌，忽然大笑起來，好像聽到了世界上最引人發笑的黑色幽默，那絕望蒼涼的笑聲讓我們心酸不已，他用力的拍打著墻壁，墻上的粉屑被震落的簌簌落下。我的兄弟，第一次見你笑得這樣張揚，可惜卻是在這樣的情境下。你笑得那么痛快，可是你看到了嗎？你的兄弟們，早已經熱淚盈眶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道權終于停止了發笑，悲傷瞬間彌漫在那張抽搐扭曲的面孔上，道權含著眼淚輕撫著海綿的面頰：

“就是到了現在，我都舍不得叫你一聲婊`子...”

道權的父親說，迎娶道權的母親只有一籃子雞蛋的彩禮。那個沒有物欲橫流的年代，愛情就是單純的愛情，在一起就一定是一輩子。那個人心還很純凈的年代，他們只和所愛的人上床，就算磕磕絆絆也好，紅了臉終究還是心疼著對方。

誰能告訴我，到底是愛情廉價了，還是人心廉價了？

那天道權對海綿說完那句話，就頭也不回的狂奔出百姓大酒店，當我跟隨著他落魄的背影，看到萬家燈火溫暖的橘色，我也在問自己，和摯愛的人，擁有一個粗陋的小家，這也算是奢侈嗎？

道權奔跑的很快，我快要追不上他的腳步，任憑我大聲的呼喊，道權依舊固執的朝前方狂奔著，路人詫異的看著我們，像是注視著兩個光天化日下裸奔的傻子，我叫嚷著道權別跑了，我陪著你，你想說什么全說出來，千萬別憋著。道權沒有回頭，他一定不愿意讓我看到他那張失魂落魄的面孔。

我聽見這個城市午夜里最無奈的嘆息，天橋下那些無家可歸的人，或許比我們更幸福，嘗盡了世間的人情冷暖，看透了人生的世態炎涼，還有什么能觸動他們不愿敞開的心扉呢？只有我們這群不經世事的傻小子，才會被這操蛋的青春玩弄的啼笑皆非。

道權最終還是累了，劇烈的喘息讓他再也控制不住，抱著路邊的大樹嘔吐起來，我的太陽穴像針刺一樣疼痛，就快提不起酸軟的雙腿，道權的嘔吐逐漸轉化成哽咽，捂著腦袋緩緩蹲下了身。

“大宇，我他媽心里難受！我他媽太難受了。”

道權說著，趴在我懷里痛哭起來，我死死的捏著拳頭，三寶兒，哥哥答應過你，再也不會流淚，我不會食言，雖然此刻，我很想陪著我的兄弟大哭一場。

街燈下的我們，渺小的好像燈下簇擁的飛蟲，它們瘋狂的一次又一次沖擊著光明，或許僅僅是為了汲取那一絲遙不可及的溫暖，就好像此刻的我們，奄奄一息那一刻，才會去考慮，是不是真的錯了？我輕撫著道權的后背：

“權兒，哭吧，哭出來心里舒服些。”

道權壓抑了太久了，背負了太多，如果再沒有個缺口讓他宣泄，我不知道他還能不能撐得住。

當初的我們，總在相聚時醉成爛泥，然后唱一首伴隨我們長大的老歌一起在堤壩上流淚，清醒的時候，我們會嘲笑對方的腫眼泡兒，奔波在路上的我們，從來不會和兄弟說我們吃了多少的苦，可是我們不會羞于啟齒的道出那份惦念，擦干眼淚，還得往前走，不然，還能怎么著呢？

那天道權哭嚎夠了，我們一起去了江邊，捧去的一箱啤酒被我倆喝的干干凈凈，我們躺在岸邊看著璀璨的星空，道權哭夠了，忽然就笑得釋然：

“大宇，我想換種活法。”

“都好，你開心就成。”

我不知道道權會不會變，可是我希望他能擺脫過去的自卑，擺脫這場讓他痛苦不堪的往事，道權點燃支煙：

“以前我總在算計著，一包煙二十支，我要是不抽十塊錢一包而抽兩塊錢的，那一天就能省下八塊錢，這樣一個月我就又能給弟弟買點兒什么，后來節省下來的錢都補貼在海綿身上了，現在想想，人干嘛不活得自私一點兒呢？付出不是為了回報，可是付出到一無所有，換來的卻是一場欺騙。”

我看不清道權的眼睛，我窺視不到他內心深處的想法，我很想說付出的過程很幸福，可是我們所得的卻是截然不同，我的女人給了我愛，道權收獲的，是致命的重創。

道權哼著不知名的曲調，或許是幼年時媽媽在床頭給他吟唱的兒歌，哼著哼著，道權輕聲念叨起一首海子的詩。

“我今夜跑盡這空無一人的街道

明天，明天起來后我要重新做人

我要成為宇宙的孩子世紀的孩子

揮霍我自己的青春

然后放棄愛情的王位

去做鐵石心腸的船長

走遍一座座喧鬧的都市

我很難夢見什么

除了那第一個七月，永遠的七月

七月是黃金的季節啊

當窮苦的人在漁港里領取工錢

我的七月縈繞著我，像那條愛我的孤單的蛇

——她將在痛楚苦澀的海水里度過一生”

天快亮了，朝陽在山的那邊把半個天空染紅，明天，誰還能陪在我們的身邊看這樣的風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