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我的故事，而是身邊一個朋友的講述，當他沉默的時候，身邊的煙缸里已經塞滿了煙蒂，我們仰在地板上，身邊橫七豎八的倒了一地酒瓶子，他幽幽的嘆了口氣。我知道，有些回憶可能過于沉重，人心之輕，又有多少人愿意回憶這樣的痛楚呢？

長話短說，允許我用第一人稱和你們分享這個充滿無奈的故事。

我叫莫忘，這個姓氏和媽媽一樣，不知道為什么，她不喜歡叫我這個她取的名字，她只是叫我的小名兒——大宇。

我在慈恩區長大，在這個喧鬧臟亂的城市角落生活了很多年，慈恩區，聽起來永遠那么寧靜安詳，但這里，卻是別人眼中城市最藏污納垢的地方，因為這里是紅1燈1區。

白天在這里往往一片死寂，沒有人大聲說話，街上只有野貓野狗在閑晃，夜幕降臨后，這里成了男人們找樂子的好去處，每個小店的窗上都閃爍著曖昧的光芒，女人們坦胸露乳，招徠著往來的行人，街邊的小吃排擋也格外紅火，形形色色的混子在同行面前一臉兇惡，看到老主顧的時候立刻一副諂媚的笑容。紅姐也站在店子門口，和一群野男人調笑著。

紅姐是我的媽媽，慈恩區的老人。

店子里燈光很昏暗，木質窗欞已經掉漆，這老房子少說有幾十年的壽命了。吊扇在天棚有氣無力的轉著，絲毫不能給這個壓抑的夏天帶來涼意。

窩在角落沙發上看電視的胖女人叫大白條兒，似乎老家就在這座小城的外五縣，只是連逢年過節她也不喜歡回去；在她身邊涂指甲油的叫三花，南方人，在這也很多年了，總是操著一口蹩腳的普通話和漢子們打情罵俏；在屋里來回踱步一臉煩躁的女人叫甜甜，不知道她年輕的時候是不是長的很甜，只是現在的面容

總有些粉渣兒往下掉；趴在窗臺上愣神兒的女人叫大妹，身世很可憐，據說嫁了個賭棍，她的男人總打她，后來她在一次和男人廝打的過程中失手用剪子刺傷了對方，因為懼怕變本加厲的家暴才逃到了這；一群女人中一個瘸腿的男人顯得有些突兀，男人一臉的胡茬，眼神很空洞，可是不難看出，年輕時應該是個俊朗的男子，我叫他大成叔叔。

這些人是店子里的常駐代表，每年會有些新的姑娘來這里，光陰荏苒，一茬又一茬的新人消失的也很快，有的回老家做小買賣，有的跳槽去了別的店子，有的容顏不再，找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找個老實男人嫁了，還有的消失得不明所以，在這個圈子里，這不是什么新聞，誰會在意這些連真實名字都不能示人的姑娘們呢？

店子里還有三個孩子，除了我還有小三寶兒和雨軒，小三寶兒和雨軒都是大白條兒收養的孩子。

在慈恩區曾經有個收破爛兒的老頭兒，老頭兒是在一個寒冷的清晨在垃圾箱旁發現了兩個孩子，那時候小三寶兒約莫四五歲，凍得滿臉通紅，懷里抱著一個襁褓，襁褓里的雨軒已經奄奄一息了。老頭兒心善，每天在垃圾車上吊著一個小念佛機，聽著肅穆沉靜的佛曲，老頭兒做了一個決定。

從此，老頭兒的垃圾車上又多了兩個孩子，本來就支離破碎的破房子顯得更加擁擠，但不時傳來的笑聲證明老頭兒過的很快樂。

當初撿來兩個孩子，老頭兒問小男孩兒倆人的名字，小男孩兒不吭聲，只是掛著鼻涕泡兒怯怯的看著老頭兒，后來熟稔了，老頭兒才知道，倆孩子生在農村，家里務農的爹娘并沒有賜予他們正式的名號。直到后來被一個老痞子用糖塊兒騙了出來，倆孩子依舊沒有屬于自己的稱呼。老痞子原以為這買一送一的孩子能賣個好價錢，沒想到作惡多端，貨還沒出手暴斃了，家在何處，兩個孩子壓根兒記不清楚，這才流落在這個小縣城。

老頭兒摸著男孩兒的小腦袋，深沉的捋捋胡子，對男孩兒說，以后你就叫小三寶兒吧，丫頭就叫雨軒，雅致的很。

老頭兒曾養過一只流浪貓，老頭兒當年煞費苦心給小貓兒起了個自認為非常吉祥的名字，可是天不遂人愿，沒多久這只有著吉祥名字的小貓兒就作古了。于是小男孩兒就繼承了這個吉祥的名字。至于雨軒這個名字，八成是老頭兒走街串巷時候看到高檔會所的廁所別稱——聽雨軒，被他用心記了下來，這下也派上了

用場。

每部武俠小說里都有個默默無聞的人物，最終成為了力挽狂瀾的角色，可惜老頭兒不像掃地神僧一樣傳奇，他的身體越來越不硬朗，原本清亮的眸子也變得污濁不堪，老頭兒很心急，孩子們沒有長大，自己撒手人寰誰還來照顧這兩個可憐孩子。

恰巧一天收礦泉水瓶子來到了小店兒，老頭兒在門口捯飭破爛兒的時候，大白條兒剛喝完豆腐腦兒回來，看見兩個可愛孩子立刻就挪不動腿，把年幼的我也招呼出來，年齡相仿的孩子總是一見如故，我相信這就是所謂的君子相見，目擊道存。同一類人眼睛里會有同一種光芒，我們都是這個社會邊緣最清苦的孩子

，又有什么理由不惺惺相惜呢？

兩個孩子拉著大白條兒的手一口一個阿姨，把大白條兒叫的心花怒放，大白條兒半輩子都是迎合著別人的白眼兒，而孩子眼中對她的依賴感瞬間就把她融化了。老頭兒看大白條兒喜歡孩子，就坐在垃圾車上和大白條兒拉起了家常，不知不覺就說出了心里的顧慮。

大白條兒不是惡人，聽得淚眼婆娑，拉著老頭兒的手說大爺你要是信得過我，這倆孩子就托付給我吧，我雖然不是什么干凈的命，肯定也不能負了孩子，老頭兒一感慨眼淚兒也下來了，在小店兒門口讓倆孩子跪下，讓孩子給大白條兒瓷實的磕了倆響頭。從此，小店兒里變得愈發熱鬧。

不久以后，老頭兒去世了，大白條兒帶著一群姐妹和我們幾個孩子送走了一生凄苦的老人。大白條兒捧著老頭兒的骨灰盒哭得梨花帶雨，我問紅姐，白條兒阿姨咋哭得那么心酸，紅姐紅著眼眶捏捏我的臉蛋兒，說大宇，咱們都是苦命的人，你記住，媽不會給你什么豐衣足食的生活，但媽一定讓你做個堂堂正正頂

天立地的男人。

紅姐已經很久不讓我叫她媽媽了，她說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很老，但這一次，紅姐的神態格外認真。

在我懂事兒后，紅姐曾經和我在小店兒旁的拉面館兒喝了頓大酒。紅姐說孩子長大了，是男人了，男人怎么能不會喝酒。

紅姐不知道，我和小三寶兒經常偷喝大成叔叔的酒，晚上一群女人忙著皮肉生意，誰還能顧上我們呢？

紅姐很少認真和我說話，要是我讓她生氣了，她不打我也不罵我，只讓我舉著掃帚跪在小店兒門口一遍一遍的喊自己的名字，常常是我喊著喊著又被紅姐摟在懷里，不知道為什么，那時候的紅姐總會哭紅眼睛。那天，我和紅姐一人喝下大半瓶地產酒以后，紅姐忽然問我，大宇，你知道你名字的來由嗎？

我搖搖頭，酒精讓我神智有些模糊。

紅姐嘆了口氣，說孩子我給你講講你的身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