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慷慨就戮

一千七百四十九年前的那個呵氣成霧寒冷的日子，嵇康抱著琴，拖著病腿，從容地走出了囚室，他的個子高大清瘦，精神矍鑠，花白的頭發高高地盤成了一個髻，額頭生得很后，亮堂堂的，大臉盤，慈眉善目，兩撇八字胡在風中笑著，一撮山羊胡隨風飄揚。

走到監獄門口，嵇康停了下來，深深地貪婪地吸了一口自由的新鮮的綠色的空氣，抬頭看了看天空，白云飄飄，藍天高渺，太陽露出孩子般的笑臉從東邊升起，今天是個好天氣。

兩排人腰粗的褐色的大棗樹張著奇形怪狀的樹枝，伸展著一身的刺，指天指地指人直刺這不平的世道。棗樹前站著竹林六賢，一個個面無表情，目光一致落在嵇康身上。棗樹之外一大群學生足有三千多人，跪在地上泣不成聲，痛哭流涕，嘴里哽咽著：“嵇中散。”

嵇康微微牽動了一下嘴角，抱著他的古琴上了囚車。囚車動了，帶動浩浩蕩蕩的人群，竹林七賢，太學生三千，看熱鬧的群眾無數，大家一致的悄無聲息，只聽見牛車在走，吱呀吱呀走一步嘆兩聲。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空氣中的冰在慢慢融化，兩旁的街道在向后退去，退到了光明里，人群像吸鐵石，越來越大，越來越大，大家只一個勁的跟著，跟著。終于牛車停止了嘆息，嵇康一臉譏諷地笑著，目光滑過刑場上老奸巨猾，色厲內荏的司馬昭，滑過兩個冷冰冰的儈子手。

“長樂亭主帶著嵇紹該到了滄海了。”嵇康心中的一塊石頭終于落下，“死得了死得了。”

“皇上！赦免嵇中散吧！這世上只有他才能彈出真正的《廣陵散》啊，留下他就是留下絕世神曲《廣陵散》啊。我們愿拜嵇中散為師，學《廣陵散》。”三千太學生跪地俯首，異口同聲，聲震司馬昭。

這個嵇康仗著娶了曹老賊的孫女，平日里放浪形骸裝神弄鬼，從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好心和他交好，他居然把我派去的使臣罵得狗血淋頭，這還不夠還寫篇《與山巨源絕交書》滿世界流傳，公然抗爭權威。你們這些太學生居然受他的蠱惑，替他求情？實在是氣煞我也。

司馬昭冷冷地坐在他的交椅上，看著嵇康走進刑場，看著他坐下將絕響放在膝蓋上，看著他撥動了琴弦。

琴聲在風中飄搖，那聲音時而低沉時而高亢，時而怨恨時而憤懣，

時而慷慨時而激昂。聽，好一場短兵相接的戈矛殺伐，戰斗的鑼鼓，刀槍的撞擊，沖殺之聲此起彼伏，終于被壓迫者沖進了暴君的宮殿，砍下了仇人的首級。勝利者在奔走相告，在狂歡和在得意。

彈完曲子，嵇康放下絕響，對三千太學生道：“以前你們一直想跟我學《廣陵散》，可惜我都拒絕了，我死之后，《廣陵散》從此要絕跡了。”

看見嵇康面不改色地走向斷頭臺，將頭放了上去。司馬昭大吼道：“嵇康逆賊，死到臨頭了，還敢用琴聲詆毀朝廷，這犯上作亂的《廣陵散》留不得，來呀，給我斬了！”

…………

嵇號鐘老淚縱橫地望著近在咫尺，染著祖先鮮血的絕響，久久地久久地不愿離去。這是我們嵇家的寶貝，應該認祖歸宗。第二天一早他就找到遠古博物館的館長，希望將絕響請回去，價格多少由館長定。

館長也姓嵇，其實就是一個打著博物館的幌子盜賣文物的壞蛋，一聽說有生意來了，心里那個高興啊，但還得好好談談價，于是道：“老先生，你說這絕響是你祖宗嵇康留下來的，我還說它是我祖上留下來的呢，這世界上每一個姓嵇的人都跑來跟我說，他是嵇康的后人，他要要回祖宗的東西，那不是亂了套了。越王勾踐的劍還在博物館里，來認領的人還真不少呢，人都說是越王的后代，可誰信？政府信嗎？

我祖上留下來的絕響，我是花了五百萬才把它請回來的，收藏著天天欣賞，天天感受先祖不屈的靈魂，時時沐浴在祖宗的偉大精神之中，這是多么美妙的事啊。賣掉祖宗的東西那是大逆不道的，所以不要和我談絕響，我不賣，給多少錢我都不賣。”

嵇號鐘道：“本著對先祖的尊重，咱不談買賣，只談孝心，你以五百萬表孝心。我拿一千萬，還是美元，而且一分鐘之內到賬。請我祖宗的靈魂歸家。咱這不是買賣，是孝心。離開館時候還有兩個小時，我給你一小時考慮，給不給我這個行孝的機會，就看您的了。”

嵇號鐘這人和嵇康一樣是個直腸子，有事說事，從不跟你軟磨硬泡，須子啰嗦。話丟下也不管噎著人家沒有，就起立轉身開步走，離開了辦公室。留下嵇館長在那里直捶桌子，罵道：

“有這么談生意的嗎？一錘定音？你說多少就是多少？一點商量余地都沒有？他剛才說多少？一千萬？美金？偶的個神哪，真是黃金有價琴無價呀。我五萬塊錢撿的漏居然升值一千二百倍？我這輩子加上我兒子孫子三輩子都不愁吃不愁喝了。哎呀，我這博物館開得還是值得。”

想到這，嵇館長樂暈了，在辦公室來回走了幾下，打定主意之后，他給秘書打了個電話，讓她召集全體員工到會議室開會，會議由秘書傳達上級精神。估計人都引出來了，他關掉電源，打著手電筒，跑到地下室翻出一臺仿制絕響，跑進展廳，偷偷摸摸將真絕響換了出來。而這一切都在停電十分鐘的時間內完成，并且這種事他做了不止一次，誰讓他是這里的館長呢？特權不用過期作廢。

自以為得計，嵇館長坐在辦公室想著紅艷艷的鈔票可以將他埋葬，那個心情啊，簡直就像氫氣球飛上了高空，要多高興有多高興。鐘敲了八下，那個嵇號鐘準時站到嵇館長面前，道：“相信你已經想好了。”

嵇號鐘也是老@江湖了，一眼可以看清一個人的靈魂，嵇館長這種外強中干的財迷他豈有看不清的，他知道人假惺惺地說不賣，只不過是在抬高價格，而為了顯示祖宗東西的價值，他當然愿意多出錢，一次拿出一千萬，是對祖宗的尊重和敬意。他相信絕響回了。于是很自信地問話。

“想好了，看在你的孝心比我的沉重的份上，我成全你。一千萬美金。你要的寶貝，看看。看好了立馬轉賬。”嵇館長手上敲著自己的銀行卡，道。同時為了證明自己的誠意，他將琴推到嵇號鐘面前。

嵇號鐘趴到琴上，虔誠地用手摸著撫著，那個激動啊……可沒激動一會，他的臉色變了，從虔誠跳轉到嚴肅，從嚴肅轉換成憤怒，從憤怒轉化為粗暴。一拍桌子道：“嵇館長！你耍我？”

2012－8－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