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座正中間的孩子，聽著他們逐漸激烈的爭吵，笑得特別開懷，笑聲輕快而靈動。

她穿著紅色的篷子，素白的長襪，站在車中央，扒著前后座之間的護欄，看他們吵得越不可開交，她笑得愈加歡樂，她憂傷的眼眸泛白，顯得乖巧而滿意。

——原來始終是善惡有報，都不必我親自動手報復。她與十三年的光陰賽跑，卻終究跑不過宿命。

——不過，這樣的回報，是衣袂上的一只虱子，太輕太輕。承不起，我短短九年的生命之重。

車停在地下車庫里，兩人一起上電梯，寂靜無聲地抵達自己的樓層，這是暫時的休戰，或者說根本就是曠日持久的冷戰，這是他們之間最頻繁的狀態。

13層。21層。

其實，所謂設計，就是給來人的心設下一計，若你設下這一計能套得住得了人心，便能教人拍案叫絕。悉月似乎就是天生具備這種能力的人，但她讀不懂葉子虛，他們像兩尾魚，被分別隔絕在兩個緊貼著的玻璃缸里，能清楚地讀出對方的呢噥的唇語，卻感受不到他身處的世界。就像十三層和二十一層，上行道和下行道，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現在整個公司都在為即將來臨的亞洲設計大展忙碌著，要設計一組新作品，暫定名為“exist”系列，簡稱E計劃。悉月是E計劃的負責人和總設計師。她并非想為難手下這些年輕的姑娘小伙，更不愿意被人背后叫作母老虎，可交上來的稿子，確實沒有一個能入她法眼。

“重做！”

面前的年輕姑娘低著頭像是沒有聽見，她轉過身，氣急敗壞地把稿子全部砸到小姑娘懷里：“聽見沒有？我說拿回去重做，重做！全部重做！”

小姑娘把落在地上的稿子拾起來，抱在懷里，抹著眼淚出了門。

她默默思索著回到自己的位子，以一種好似陷入沼澤的姿態。她希冀壓住自己內心里罕有的噴涌而出的狂躁。

左手邊第二個抽屜，藏著令她狂躁的主謀。她忍不住又打開抽屜，從一沓過期文件下，拿出那張折疊得四四方方的打印紙。

“第一條，協議雙方自簽訂之日起五年之后自愿解除婚姻關系。財產分配如下……”

那是她們新婚的第二天，他睡眼惺忪地陪她去辦財產公證。

“除了公司一半的股份，房子什么都歸你吧。”

“不要，該分的一人一半，公平公正。”

“你可想清楚了，五年以后你可就是個二婚的了。”

這在她聽來真是極盡諷嘲的口氣，她嗆聲道：“你怎么知道，或許是被人哄搶的單身貴族呢？”

他雖是一杯靜默無語的溫吞水，卻也有偶起波瀾的時候。看著她初為人妻還年輕氣盛的臉蛋，他突然不正經起來，言語間還有些逗弄的意味：“到時候你這個三十多歲皮糙肉厚的老女人，可不要羨慕我這個鉆石王老五，死纏著不放。”

她陰下臉，憤憤地吐出一句：

“我不是那樣的女人。”

一字一句，一板一眼，咬字清晰。

——有一種女人，交付了飽滿的少年情感，付出了半生錦繡華年，卻換來一場有去無回的無妄之災，于是她們只好尋求物質上的回報，當成一筆得不償失的交易。而我，來時一身輕，去亦無所留。無情無義，無牽無掛。我自認不是那樣的女人，我付出的年華，只是為了“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