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女人都曾經(jīng)是小女孩，但并不是代表每個女孩都能長成女人。一個女孩在跌倒了無數(shù)次哭過了無數(shù)次的崎嶇路上最終站起來，懂得洞察世情，懂得察言觀色，才能一身輕松地宣告自己女人的身份。

這個一路平坦的三十歲小女孩演多了柴可夫斯基的《天鵝湖》，幻想自己是與王子共舞的奧杰塔公主，卻常常忘記“王子與公主從此幸福生活在一起”這般結(jié)局里，“在一起”很容易，而“幸福”，卻需要自行經(jīng)營。

“說你了，”小蘇慢慢收斂起一臉的幸福，問衍靈：“一切都好嗎？”

“嗯。都很好。”

這樣的回答后，必然是一段令雙方都不自在的漫長緘默，兩人尷尬地攪著自己的飲料，頭腦里急速尋找著下一個話題，小蘇急于打破這樣的尷尬，找了個輕松的話題問起：“那個和你粘一起的小姑娘來了嗎？記得你們那時候特別要好。”

衍靈怔住了，她顯然沒有準備到這個話題。

——她……她么……她小的時候，溜出孤兒院失蹤了，至今都沒有找到。

衍靈真得希望這個故事里沒有自己的存在。如果，謊言會成真，她寧意永遠把自己從故事里隱去。

衍靈不知道，此時那個“她”，就靜悄悄地坐在她的對面，細細地看著她不自然的神態(tài)。

——呵，陸衍靈，你把它們?nèi)幍孟裾嬖捯粯樱B我都懷疑自己還鮮亮地活著。我若成活，必先站在你的面前，一點一滴，揭穿你血淋淋的虛偽。

當年的拆遷工地，已經(jīng)被孤兒院擴作己用。十六層高的新樓已經(jīng)完工，只留下刷外墻的腳手架。

衍靈終于決定再去看看。

那些恐懼的記憶，使得那些具體的形象扭曲變形翻滾掙扎。十三年間，她再沒有來過這里，時過境遷。她等過了無數(shù)時光，就為了一場形式上的“境遷”，遷去那一路頹墻，殘垣，遷去十三年前那個清晨所見的一切，以免觸景生情。

她微喘了一口氣，欣欣然看著將完工的大樓。

陽光明亮而刺眼，最高的地方，有一個紅色的身影，她背光站著，臉上有一片烏青的陰影。光斑打在她的全身，露出皮肉上的腐臭的霉斑。

——衍靈，我好想見你，我真得一刻也等不了了。

她始終微笑著，從十六層高的樓上雀躍而下。笑容離地面越來越近，越來越猙獰……

人們看見一個衣著摩登的女子，嘶叫著，瘋魔一般地沖出了孤兒院。

藺悉月，你還嫌自己招惹的麻煩不夠多嗎？

開出一段路，駕駛座上一直沉默的男人終于忍不住開口了，藺悉月把玩著車上的布偶擺件，等待著一場即將來臨的暴風雨，顯然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

“你去哪做公關，我都無所謂。中國所有的福利機構隨便你挑，你要愿意，出國去柬埔寨看小難民也行，這我管不著，但是，就不能去那家孤兒院！”

右行紅燈。葉子虛狠狠踩下剎車，重重地捶著方向盤，粗著嗓子對她吼：

“藺悉月，萬一被認出來，你這是要丟誰家的臉！我告訴你藺悉月，我父母都還不知道你是伯父的養(yǎng)女，如果不是看在新公司還在起步期上，我完全可以馬上告訴我的父母，說你不是伯父的女兒，他們根本沒有聯(lián)姻的誠意，你也不用等五年合同失效，我們立馬就可以解除婚姻關系……”

她兀自向灰色的車窗外瞧著，全然不理會他的暴跳如雷。

——我丟我自己的臉，和你沒有一點干系。我天生是沒臉沒皮的人。

何等淡定，又是何等宿命的，一句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