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澤似乎總能算準紫晗入睡的時間，在她失去意識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幫她換藥，一連數十天紫晗都不曾與君澤打上照面。

這一次，她不會再睡，她一定要醒著，她要弄清楚君澤到底在干什么，到底什么事是現在不能讓她知道的？

不知是因為藥物的緣故，紫晗整日都昏昏成成地嗜睡嚴重，不知過了多久，紫晗的拳頭早已暗暗緊握，長長的指甲又往手心中狠狠的掐了掐，直至溫熱的液體滑過手腕，紫晗下意識地緊緊咬住下唇，忍受著疼痛沖擊著神經讓自己更加清醒，這樣她反而覺得心安。

不知過了多久，隱約聽見門外有動靜，紫晗心中一喜，摸索著下床，憑著記憶向門踱去。

空蕩蕩的竹屋中，紫晗踉蹌著小心翼翼邁出一步又一步，她不知道君澤因為怕她受傷，早就把屋子的擺設都搬空，只留下一張臥榻與八仙桌。一路走過去毫無障礙，紫晗暗自欣喜自己的機靈，愈近聲音逾清晰。

紫晗突然怔住了，杵在原地愣是無法再向前邁出半步，兩腿發軟一下子癱坐在地上。

“進去看看她吧，放心，這時間她都睡得很深。”

是君澤！他在對誰說話？會是他嗎？他真的還活著嗎？紫晗大氣不敢喘氣，心提到了嗓子眼。

期待感在心中漸漸膨脹，但又有隱隱的不安后怕在加劇，她好怕那人一開口不是她魂牽夢繞的聲音，好怕自己空歡喜一場，好怕近日來的所有猜測都是她自欺欺人的幻想，她真的好怕，好怕……

紫晗胡思亂想著，良久才聽到那人的回答，怔怔地緩過神來，耳朵不由自主地貼向門縫，深怕聽錯一個字，一個音。

“我，欠她太多。”

聲音依舊溫軟如玉，卻聽起來顯露出滄桑與疲憊，是愛的太深還是愧疚太深？是身體太累還是愛得太累？

這一刻，紫晗至死都不會忘記這聲音的主人：蘭陵王高長恭！

這聲音讓紫晗瞬間腦袋中轟的一下空白，他還活著！

他還活著，他真的還活著，他沒有死，反反復復地在腦海中徘徊的唯一念頭就是，她的長恭沒有死。

心跳如雷似鼓，一聲聲急促地敲擊回蕩在胸腔中，紫晗死死捂住櫻唇，任憑清淚梨花帶雨般滑落臉頰、手背，最后化入衣衫不見蹤影，不讓自己發出聲來，她想等他推門進來，她一定要狠狠地抱緊他，她要親口告訴他，她不再計較前世恩怨，不再計較誰欠誰。

若論相欠，輪回之境千年等待，儲君之位換來的前世記憶，千紅血盅的以命換命……欠她的早就還清了。

既然愛了又何必再相愛相殺，又何必再互相折磨，相愛不易，相守更難，若說人總在失去時才懂得珍惜，紫晗早已覺悟，她只想好好地重新開始，相愛相守，地老天荒。

時間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然而紫晗面前的門卻依舊沒有被推開，心中的期待越發強烈，就在紫晗摸索著想推門而出之時，門外的話語聲再度響起。

“長恭，不管你做出什么樣的選擇，我都不希望紫晗受到半分傷害。”

“你這話什么意思？”高長恭話鋒一轉。

“別忘了當初你的約定，墨婧華和紫晗之間，你只能選一個，同樣江山美人自古兩難全，你亦不可兼得。”

君澤說得淡然卻字字清晰，字字啄句，字字堅定。

紫晗怔住了，門外的話她字字句句都聽得一清二楚，什么意思？墨婧華、江山？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紫晗有種不祥的預感，事情遠沒有她想象的那么簡單，遠沒有她所知道的那么美好。

高長恭嘴角勉強地牽起一絲苦澀的笑，“哥，我已經回不去了，江山美人，我必須兼得。”

君澤聞言面色上也是一愣，高長恭已經很久沒有喚他哥哥了，只有在他最脆弱無助的時候他才會想親情的稱呼，的確他是高長恭這世上最親近的存在了。即使如此君澤依然沒有退讓的意思，不為什么，就為紫晗，但是這等心思他是不會說與長恭聽的。

“兼得？你要如何兼得？早在當初你娶墨婧華之時就已坐下了決定，長恭收兵吧，你和紫晗遠走高飛是我所能想到最好的選擇。”君澤冷笑道。

門外說得忘己，門內人聽得失魂。

紫晗早已沒了知覺，麻木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墨婧華，娶親，收兵，天下？聰明如紫晗又怎么會不知這是什么意思，她已多半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了，怪不得君澤要瞞著她，怪不得長恭不敢正大光明地見她，呵呵，她真是可笑，她竟然還會奢望，呵呵，紫晗無聲地笑著，哭著，撕心裂肺。

一句句話語壓在她心中快讓她無法呼吸了，滾燙的液體肆意地滑落，紫晗琢磨著自己的眼睛是要徹底廢了，哭瞎了，但眼睛卻沒有不適難忍的酸痛感，只有心口生疼，像是被鋒利的刀子狠狠地剮著，一刀更比一刀狠利。

“君澤。”良久，高長恭再次開口，他的聲音更加暗啞了，似是在壓抑著什么濃烈的情感。

“最后一戰，不得不打，你我的鮮血，千萬將士的鮮血，不能白費！”

“長恭，你變了。”

君澤的話總是云淡風輕，卻字字錐心。

“我是變了，我只有變成天底下最強大的人才能保護她不再受到任何傷害……”

紫晗一個字都不想再聽下去了，觸及門框的手不斷顫抖著，身子靠著門沿，一寸寸下滑，半躺在地上，本以為可以挽回所有，沒想到卻失去所有，她真是天真可笑。

“她要的不過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可我要給她的不止如此，我要將整個天下都送到她面前，我要讓她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我走了，替我好好照顧她。”

終是，直到高長恭離開，紫晗也沒有力氣推開門，腳步聲在一寸寸遠離，紫晗驀地伸手扯縛眼的白綾，不顧一切地睜開雙眼推開門縫向外看去，雖然眼前可能依舊是無窮的黑暗，紫晗也想看看他，哪怕是一眼，哪怕只是奢望。

那個陌生而又熟悉的背影，著一身金光龍甲，血色斑駁的長發用紫金冠高高豎起，英氣逼人，清晰地映入眼簾，眼睜睜地看著他消失在忘川河邊。

紫晗默默地靠著門，閉上眼睛，所有的思念涌上心頭，沖淡了眼睛復明的喜悅，對她來說復明也是一種煎熬，相見不如不見，心中除了濃郁的苦澀別無它味，甚至暗恨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