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為會徹夜難眠，卻沒想到自己睡得那樣熟。驪姬居然是被祭音叫醒的：“稟驪姬，請漱齒沐面。”驪姬看著簾外的陽光，慵懶的起身：“今日是不是要見諸副妾？”祭音點頭：“該早些準備才是，昨日的事是個教訓了。”驪姬倒吸了口涼氣，微微頷首，起身穿上簇新的衣服，九月清晨的陽光柔和而爽朗，她忍不住想奔跑在風里，腦海忽然閃過一絲淡淡的微笑，這個微笑讓驪姬的心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荀息？為什么想起他來？“姐姐！”“姑母！”她猛地回過神來，看見宜居宜家桑柔疑惑地望著她。宜居問道：“姐姐在想什么，這樣出神？”她一時語塞，緩緩將青絲綰起，祭音慢慢將四根玉笄插入發中。宜居便垂下頭不再問了。室中霎時靜默，杜衡的香味在鼻尖縈繞，桑柔神思游離，昨夜的種種讓她心神蕩漾，宜居冷冷地看著她，那樣的目光像是仇恨又像是羨慕。驪姬從銅鏡里看的清清楚楚，后來，她才知道原來人還有一種特別的感情叫嫉妒。

四人到大有殿外時，聽到一個孩子的聲音。桑柔問道：“怎么有孩子的聲音？”宜家道：“想必是齊姜所出的申生吧?！斌P姬點點頭，屈膝跪在大有殿前。四人斂聲屏氣，等待小君的傳喚。出來的仍是昨日的女婢：“小君請驪姬及諸位媵人進殿?！斌P姬四人魚貫而入。大有殿里的珠簾被一層一層卷起，所有人的目光向她們投來。驪姬盈盈一跪：“驪姬攜諸媵人拜見小君及各位夫人?！敝宦犚粋€細膩的聲音問道：“哪位是昨日新寵的美人??？也讓我們姐妹見識見識！”桑柔抬起頭：尋找聲音來處。四道凌厲的目光一起落在她身上，從頭到腳的打量著，瞧得她如芒刺在背，全身上下不由自主的癢起來?！懊妹每烧媸撬`，怪不得大王昨夜便寵了你呢?！鄙Ｈ徇@才看到說話的人，那婦人鵝黃色的下裳①在她身下仿若一朵盛開的花，略狹長的眼睛閃動著異樣的妖媚，此刻正死死盯著桑柔，好像要把她的五臟六腑都看透一樣。她身旁坐著的婦人身上淺紅色的蔽膝②甚是精致，笑了笑，和道：“是啊，妹妹乖巧可愛，真是我見猶憐呢！”桑柔何曾見過這種陣勢，漲紅了臉說不出話來。右席首座的婦人腹部隆起，艱難的歪在一邊，清清嗓子，淡淡道：“你們兩姐妹真是會說話，說的人家臉都紅了呢！”小君笑了笑：“你們幾個就會取笑人，沒得招人煩！”她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四人，緩緩道：“起來吧?！斌P姬這才抬起頭迅速環視眾人一眼，目光停留在那個五六歲的孩子身上。那孩子依偎在小君懷里，也正打量著她。想必就是齊姜所出的申生吧，看來小君很疼愛他啊，她暗暗想著?！暗漳福@個姐姐長得好美啊！”申生仰起頭，鄭重其事的向小君說。申生的聲音不大，但整個殿里都聽見了，所有人的目光全聚在驪姬的身上。驪姬垂下頭，感覺臉上燒了起來，平生第一次有人夸她美呢，想不到卻是這樣小的孩子。這個小孩子居然跑到她面前來：“你是從驪戎來的嗎？”她點點頭。申生指著小君道：“這是我的嫡母。”指著右席首座的夫人道：“這是我生母。”又指著另外兩人道：“這是狐姬和小戎子庶母?！斌P姬傻傻地看著申生，他的臉肉呼呼的，讓她想伸手去捏，卻只能忍住。申生問道：“你可以帶我去玩嗎？”右席首座的婦人笑道：“申生回來，莫要胡鬧，你要叫她庶母呢?！鄙晟宄旱难劬锖鋈蝗旧弦粚拥膽n傷：“她也是我的庶母嗎？狐姬和小戎子也是我的庶母，我為什么要有那么多庶母！”屋里爆發出長久的沉默，申生怔怔地望了驪姬一眼，扭頭便出去了。驪姬心里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那感覺很不好，自己卻只能默默站在一邊。良久，穿淺紅蔽膝的小戎子出聲了：“驪姬妹妹，你的鉛粉和胭脂的顏色都有些舊了，我給你送去一些吧。”驪姬忙道：“多謝姐姐。”小君道：“你們缺什么就差人來報，沒事就退下吧?！斌P姬心里松了口氣，恨不得快些走出大有殿。她回頭看了眼宜居，發現宜居也是滿臉的期待，四人行了禮，飛也似的去了。在離開殿的那一瞬間，驪姬似乎看到有人嘴角揚了揚，她想知道是誰，珠簾卻被一層一層放下，簾后的臉就怎么也看不清了。

午膳后，小戎子的鉛粉胭脂便送了過來。驪姬謝過來人，便瞅著那玉匣子，精巧別致，讓人愛不釋手。銅鏡里映著自己的臉，這張臉美嗎？為什么那日大王不曾看一眼呢？為什么以前從來沒人說過呢？祭音道：“這鉛粉胭脂是極好的，不如試試吧?！斌P姬微微一笑，算是默許了?？粗撬貎舻哪樕险慈玖舜绱缂t暈，她對著銅鏡不知所措：“祭音，我美嗎？”祭音笑了：“女公子最美了！”聽到這樣親切的稱呼，驪姬一瞬間以為回到了驪戎，那時她還是不可一世的女公子，也從不像現在這樣小心翼翼?！皥??????”一個尖細的聲音不合時宜的響起。驪姬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寺人：“你是？”寺人面無表情：“稟驪姬，大王今日來此用晚膳，特來知會?！斌P姬一驚，看著銅鏡里絕美的臉，心中涌起一絲甜意。寺人離開后，她軟軟地伏在妝臺上，祭音笑道：“大王就要來了，不如換件衣裳？”驪姬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嘴上道：“還要換么？”一面已經接過祭音取來的新衣了。她的衣服顏色都太深，想起狐姬今日那件鵝黃色的下裳，越發覺得自己的沒法見人了。正在挑選，祭音忽然道：“你的臉??？”驪姬一愣，這才覺得臉上有些癢，用手一摸，素日光滑的肌膚卻變得凹凸不平起來。她慌忙奔到銅鏡前，銅鏡里的臉變得異?？刹溃耗橆a上紅疹滿滿，哪里還有個美字可言！銅鏡摔在地上，清脆的響聲在屋內徘徊。祭音奇怪道：“怎么會這樣？”驪姬心跳的厲害，她的臉！她的臉就要毀了！她一眼看到那個精致的玉匣，揮袖將其掃在地上：“是她！是她！”知道是誰又怎樣，她的臉已經毀了！今夜的侍寢也毀了！

“怎么回事？”大王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他今天本來打算寵幸這個從驪戎新來的女公子的，可是緊閉的房門讓他十分掃興。祭音跪在地上，因緊張說話斷斷續續的：“稟，大王，驪姬，她，患重疾，不，不能侍寢了！”“讓寡人去看看！”他皺緊了眉。祭音跪在門前：“請，大王不要進去，以免驪姬病容沖撞，大王！”“滾開！”大王一腳踢開祭音。正想破門而入，里面傳來女子的聲音：“請大王不要進來！驪姬身患重疾，怕將病氣過給大王，請大王??????”她的話沒有說完，門便開了。大王就走到了她的面前！這幅模樣被看見了，她還有什么前程可言呢？

注：①下裳，商周時代的服飾，主要是上身穿「衣」，衣領開向右邊；下身穿「裳」，裳就是裙

②蔽膝，服飾。在腰部束著一條寬邊的腰帶，肚圍前再加一條像裙一樣的「韍」，用來遮蔽膝蓋，所以又叫做「蔽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