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jīng)是高高在上王，當(dāng)他彎下雙膝的時候，他的世界從此顛倒。

神啊！請賜與我長生！年老的君王，跪爬著，一步一步的挪向他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及的雪神。

鶴發(fā)朱顏，這就是長生不老的最終面目么？那么請把我這副殘敗衰老的身軀拿去吧！我要更加年輕的靈魂！我要永生永世的不朽！我要與日月同輝！

那混濁的雙目中，經(jīng)歲月腐蝕的貪婪再一次得到重生與釋放。

神笑了，這是對她腳下匍匐著的君王的一種賞賜。

“我賜予你長生！可是你必須放棄你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你可愿意？”神問，臉上漂浮著莊嚴(yán)肅穆的微笑。那是對蜉蝣眾生的漠然，對生命枯榮的淡定。

抬起頭，君王死灰般晦暗的瞳孔里突然綻放出奪目的光芒，他惶恐地拜倒在地，大聲宣誓，“庶子愿意！庶子愿意！只要能長生不老，讓我做什么都可以！”

神嘆了口氣，俯身，包裹在白色衣袖間的瑩白玉指，緩慢了附上了君王的額，吞吐中，氣息淡若幽蘭，“那么就去做你該做的！”

冰冷的溫度，似是從九幽地獄間流出的惡魔的氣息，渾身一震，君王驚懼地縮在地上，顫栗不已。混濁的眼淚自雙手的縫隙間洶涌而出。那是君王對生命的留戀，對神的無限敬仰。

濃云四合，蒼穹如墨。

片刻間，王殿里只剩下神被風(fēng)剪亂的影子。以及，君王漸行漸遠的佝僂的背影。

當(dāng)死亡即將來臨，你又該如何面對呢？我的王兄。

空蕩蕩的宮殿里，一聲一聲，回響著她凄厲譏諷的笑。

半月后，皇宮里涌出了一批人。整整占去了一半曜月國的工匠，傾去了曜月國十年的稅銀。

離天塔。

父王為感懷雪神憐憫賜藥而特意修建的高塔，足足有十九層。

日以繼夜，夜以繼日。總能聽到轟隆的大地的嗚咽，以及飛鳥的悲鳴。

父王的臉色日漸紅潤，甚至不用攙扶也可以獨自行走，站立半日。

他的嘆息聲，卻一日更勝一日，一日長于一日。他總是癡癡地望著離天塔，望著那偶爾會從空中飛過的白影。

有時，他也會把目光投在我身上。我想，他大概是在想我是誰？更遠一點，也許在想我是哪個妃子所生的。換作以前，我或許依舊會懷抱期待。可如今，這一切似乎變得對我不再重要。

父王也會說話，但永遠只有一句，“不要離開雪神半步。”

呵！我笑。我的父王，你怎么就不明白，她根本不是什么雪神，她甚至什么都不是！

不過，一切都不重要了。這個曾經(jīng)意氣風(fēng)發(fā)的君王，如今只是一個垂暮的老人。他曾經(jīng)的輝煌已經(jīng)被載入史冊，而余下的短暫人生只做得青燈黃卷，骨挫灰揚。

夕陽，在天邊搖搖欲墜。

即使是這樣站著，她依舊顯得神秘莫測。每一個經(jīng)過的人看見對都對她充滿了敬畏，仿佛她真的就是來自九天的天神。只有我知道，這一切只是個最華麗完美的假象。

站在她身側(cè)的我，無時無刻不被包圍在一種虛幻的感覺中。

“你到底想做什么？為什么我殺了大哥，父王不但降罪于我，反而意外的讓我做了儲君？”壓抑太久的疑問終于一起爆發(fā)了。我站塔底，看著她云淡風(fēng)輕的臉，忽然莫名的有了怒氣。

聽到我的聲音，她于風(fēng)塵中緩緩地轉(zhuǎn)過身，在我面前肆意的笑，聲音毫無溫度，“你真幸運，那個人快要死了。”

“你說誰要死了？是誰？”然而，還沒等我動彈，她便如一片白色輕煙般從我手指尖滑到了我的身后。

在俗人膜拜的眼神中，她像一片羽毛般，飄搖直上，落在了塔尖，白衣袂袂，似九天玄女誤落凡塵。

在她身后，是斑斕的虹。

“死了，都要死了。”她的語音出奇的平靜，隔著遙遠的距離看著我，漆黑的眸子里沒有絲毫感情。

天，更冷了，如她眼神一般錐心的冷。

喜悅沒想預(yù)期的降臨，我反而有一種更重的失落。當(dāng)一切都得到的時候，我還能做些什么？可以做些什么？我所有的努力都將失去意義。

在塔尖，在風(fēng)中，在云端。她笑著，唱著，舞著。眼神干凈而空洞。身形凌亂而有序。

有時候，我覺得她是瘋的。可有時候，她卻清醒的令人畏懼，所有的塵垢，在那雙琉璃一樣的眸子里，無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