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便是那江水，滔滔地流過，點滴都是金。

依舊是那片庭院，依舊是只能看到半片天空的視野。再次來到這里，卻有著猶如隔世般的恍然。

我聽到天空細碎的呼吸聲，看到片片片片如鵝毛般凋落的雪，月亮醇厚透明，多么美好的景致。可這個冬季，似乎太過漫長。

我在這里，聽雪，聽雨，聽風聲，聽時光匆匆走過，用一朵花開的時間紀念我和你曾有過的短暫相守。

走的時候，我并沒有考慮太多，只是純粹地想找個地方安安靜靜地，平凡到老。

楚行風說，欽兒，你記住，不管任何時候，我一直在你身邊。

我的確離不開他，只好假裝看不見自己的心。我想看看南方的海，聽說那里的冬天很暖和，櫻花也很美。我害怕寒冷，害怕只有雪的冬天，所有的傷痕無所遁形，連夢也是黑白的沒有顏色。

誰也不是誰的包袱，誰也不是誰的命運，就這樣很好。你好，便是我好。可這句話我從來沒有對你說過。這錯了的流年，來不及沉淀便已擱淺。

從關上門，到離開王宮，楚流云都沒有問過我為什么要離開。只是默默地注視著我，嘴角帶一點笑。有些話，即使說了也沒有用。于是，便不說了罷。

馬車路過宣城時，我看到了大片的田埂，還有大片的銀杏樹，于暮色間曖昧地纏繞。

楚流云看出來我很憧憬的樣子，于是笑笑問：“想下去走走嗎？”說完，便跳下了車，手伸向我。

我點頭謝過，由他扶著下了車。車夫牽著馬去另一頭長滿葦草的地方休息，我便放心與他并肩走在陌上，黛青色的山巒，與天相接。

“你有沒有后悔過？”楚流云終于忍不住問我。夜風吹著他青色的衣袂，宛若輕煙搖蕩。

“你說呢？”我展顏一笑，模棱兩可地回答。后悔嗎？我不知道。或許有一天會，但不是現在。

他怔怔地看著我，許久，嘴角泛起蒼涼的笑容，“我早該知道答案了。你有沒有想過，你就這么偷偷地消失掉，他若知曉，心里該是什么滋味？”

應該不大好受吧！我居然會為這個可能而感到一絲雀躍。我與他本是最簡單不過的關系，短短的時間里，卻變作了這般復雜的糾纏。

“你真奇怪，換作常人，該是想著怎么獲取我的心才是。可你卻總是提起自己情敵的名字，難道你并不是真的喜歡我，所以無所謂？”我有心拿他說趣，于是甩開他，自顧自地往前走。

他站在原地，周圍淡淡的嵐氣彌漫，見我走遠，忽然惡劣地一扯嘴角沖上來，抓住我的手，貼近道：“誰說我無所謂的？如果你愿意，我會給你時間。只要存在那一天，我便可以為你一直等下去。”

可是，誰來給我時間？我看到一條懸崖橫亙在我的面前，后退亦是絕路。一開始便走錯了的路，叫我如何走下去。

“不值得。”只淡淡的三個字。很想說些好聽的字句，但我卻不想騙他。他為我做的，已是我這一生都償還不了的。

“哎…明明想聽你說真話，真聽到了，才知道自己是如此地害怕。欽兒，不得不承認，我拿你無可奈何。”楚流云看著我，寧定了容顏，玉般皎潔的面龐上電光流動。

天外，傳來轟隆隆的雷聲。片刻，瀝瀝地下起雨來。我佇立，無言。陰陽里，月光離合，他忽地咧開唇角，笑容飄下來，落在我的唇上。

一道閃電打在夜幕上，蘆葦叢里，我看到了一張臉，陰沉的如同天上層層疊疊的烏云。

“你故意的？”我猛地推開楚流云。

他笑了笑，后退，站定，目光凝結在我的臉上，眼底的悲哀如化不開的濃墨。我看著蘆葦叢里不斷地涌出黑色身影，在他周身聚攏，長刀刷刷地一齊落在他的頸間。

“帶走。”風雨里，楚行風握緊了拳，雙眼微瞇，隱含了殺機。

“我有話要說。”我伸手擋住侍衛的路。我太了解楚行風了，只要他決定做一件事，哪怕會后悔，也決不動搖。有時候，我恨死了他這種固執，卻無法阻止自己想要靠近的心。

“楚流云，你為什么不說話？你說啊！說我們之間沒有任何關系。”他只是笑，苦澀在嘴角漫開。他這個笨蛋，難道不要命了么！我甩開抓著他的手，跑到楚行風面前。他瘦了很多，戰袍穿在他身上，已經顯得有些空蕩，眼睛一酸，我低下頭，“是我求他帶我出來的，不管你信不信，這件事跟他沒有任何關系。“

“我不信。”冷冷地，楚行風背轉身，拒絕了我企圖獲得他諒解的心意。他難道不知道，他這句話的分量不僅僅是表面這么簡單，這短短的三個字卻將我這些年來所有對他的心意統統都抹殺了。

“過分！”眼淚洗刷了我的愧疚，我抬起頭，猛吸了口氣朝他撞去。他措不及防，一頭栽進了蘆葦叢里。

“欽兒。”楚流云喚我，臉上是不可思議的表情。我朝他眨了眨眼，嫣然笑開。我早就想教訓楚行風這個只懂得一意孤行的家伙了，從前礙于他是我的王兄，禮數不可失，現在他和我沒有任何關系，又是在宮外，簡直是上天為我準備的最佳時機。

“楚行風，你就是個笨蛋，徹徹底底的笨蛋。”我朝他摔倒的地方大喊著，雨水淹沒了我的聲音，也淹沒了我的視線。當他扶著膝蓋站起來時，我只感覺到他嘴角分明閃過一抹笑意，尖銳的，像刀子。心，瞬間漏跳一拍。

楚行風就這么站著，像個稻草人一樣，沒有言語表情。雷聲漸漸消失了，月亮跑出來。我突然就愣在了那里。他原本整潔的臉上，此刻爬著細而長的一道傷口，月光下，滟的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