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來的時候，我并沒有任何感覺，只是看著滿地凋落的樹葉，忽然就有著兔死狐悲的傷感。

風(fēng)把竹子搖得嘩嘩直響，一并響起的，還有我惶惶下墜的心。

父王死了。當(dāng)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我說不清是悲與喜，只是覺得世界一下子荒蕪了，昏黃的一片。

其實不應(yīng)該的，當(dāng)母后抓著我衣袖，聲嘶力竭地大喊著：“你這個妖女，你這個殺人兇手！”時，我就什么都想起來了。真的不應(yīng)該啊！該死的那個人，明明是我……

楚行風(fēng)理所當(dāng)然的成了幽國的王。我幸免一死，這是天大的恩賜。可是，這樣行尸走肉般地活著對我來說更是一種煎熬。

來了去，去了來，錦繡宮里不知道出現(xiàn)了多少人，可是這些都引不起我的回應(yīng)。我不再綰發(fā)，不再梳妝，每天我只是呆呆的坐在院子里看著天空發(fā)呆，一言不發(fā)的行徑在侍女們眼里與瘋子無異。

今夜的月亮很圓，群星隱退。我坐在池塘邊，看著一池的冷紅。水中，倒映著蓬頭垢面的我。

身后有腳步聲，嘎然而止，楚流云把拿在手里的披風(fēng)披在我身上。

“為什么不讓我死。”我平靜地問身后的他。

扳過我的雙肩，他俯身看著我，語氣有些慍怒，“因為你的命不屬于你。”

眼睫一抖，我眨落不小心滾出的淚，哽咽道：“可是..我該死。”

“這個世界，只有一個人可以讓你死。”長嘆一聲，楚流云牽起我的手，臉上露出迷惘的表情，“也許，是時候讓你去見見他了。”

“他是誰？”我低聲詢問他，任他牽著我的手走向夜色深處，心里充滿了不安，與一絲雀躍。

這是韻竹苑！我的心突然跳的異常急促起來。

楚流云看了我一眼，然后從袖中拿出一把鑰匙，小心翼翼地打開那把已經(jīng)生銹變形的鎖，在推門的瞬間，他朝我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屏住呼吸，我跟在他身后走了進去。才進門，一個聲音便突突地炸響。

“不是告訴你，以后不要總來我這里的么！”

即使時間過的再久，這個清涼如流水的聲音，我也不會忘記。我看著那個背對著我坐在輪椅上的身影，那熟悉的白色衣袂，讓我脫口而出，“二哥，是你嗎？”

我提起裙擺，正要奔向他，卻被他一聲嚴厲的暴喝聲止住。

“不要過來。”原來看起來平靜的背影，突然劇烈的顫抖起來，“是誰帶你來的，你認錯人了，我不是你的二哥，你認錯人了...”

聽到耳邊狂亂到有些尖銳的聲音，我一時間不知所措。

眼見輪椅中的人正準(zhǔn)備溜進屋內(nèi)，楚流云猛地一聲大吼，“楚墨塵，你究竟還有逃避到什么時候？”

“我知道你害怕，害怕她見到你丑陋的樣子，害怕她會嫌惡你，躲開你，可是你知不知道，差一點你就永遠見不到她了啊！”楚流云痛苦地閉上眼，緊握的雙拳吱吱作響。

誰來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搖晃中，我隱約看見那長衫下一道道扭曲猙獰的疤痕。目光似被定格，方寸難移。十指糾纏著，我一步步地走向他，聲音卻止不住地顫抖，“二哥，真的..是你嗎？”

楚墨塵幾乎將整個人縮進了輪椅中，口中斷斷續(xù)續(xù)，“不！欽兒..求求你，不要過來。”

心跳聲怦怦地在我耳邊回響，我不顧一起地抬起他的頭，一張淚流滿面的臉，以及臉上布滿的那讓人無法忽視的丑陋的疤痕。

我的二哥，曾經(jīng)是幽國的第一美男子，可眼前這個，除了那依舊令人心醉的眸光，哪還有半點俊美的樣子，根本就是個丑陋不堪的怪物。

見我驚訝的表情，他臉上的淚落的更疾。他抬手掃落我的雙手，再一次把臉埋進黑暗里。

“為什么..為什么..讓我面對這樣的自己，為什么你連一點幻想的空間都不留給我，為什么？為什么？”一聲比一聲強烈的質(zhì)問如雷擊般敲打在我的心里。

“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我試著再一次碰觸他，卻抑制不住腮邊滾落的淚。

“兩年前的那場大火，你還記得嗎？”楚流云的聲音有些不真實地響起。

“記得！當(dāng)然記得！”我?guī)缀跏桥鸪雎暋？晌艺娴南Ｍ皇钦娴模菆龃蠡鹬皇且粋€夢，她是我的親人啊！怎么會可能殺害我？

“那場大火本來發(fā)生在你的寢殿里，為什么到最后你卻安然無事？”楚流云的嘴角翹起來一點，好像在嘲笑，又好像是十分悲哀的樣子。

“我不是說過，我不記得了嗎？”強烈涌動的不安，讓我軟軟地攤在地上。其實，我都記得，只是我不愿承認那個傷人的事實。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姐，居然恨不得親手殺死我。這是多么大的諷刺與笑話！

“欽兒。三哥沒有懷疑你。只是那場大火燒的莫名其妙，如果不是二哥不顧勸阻冒著生命危險沖進去救你，那么變成這個樣子的就是你，你明不明白？”楚流云說這話的時候，臉色變得很難看，像是隱忍著什么，目光飛快地一閃，從我臉上掠過去。

然而，這些又能說明些什么？只不是更深刻的提醒我：我是個殺人兇手！

“對不起，二哥，對不起！”扶著額，我痛哭失聲。我想，我注定是個該下地獄的人。

“欽兒。”楚墨塵伸出那只嶙峋的手，有些遲疑地落在我肩上，語氣里裝滿憐惜，“二哥從來沒有怪過你，也從來沒有后悔這么做。”

可是，我毀的不只是你的容貌，而是你的一生，這叫我怎么饒恕自己。

“所以，你沒有資格去死，就算是為了二哥，你也不能死！”二哥警告的話一點一點地梳理著我混亂不堪的思緒。

我再次抬起頭，看著二哥，那雙眼睛，多么漂亮，似一顆星辰，墜落塵埃。

心，驟然疼痛。我起身，微笑著走到他身后，鎖住眼底的淚意，輕輕圈著他有些單薄的肩，輕聲道：“二哥，欽兒好想你。在你消失的這段時間里，我一直都在想，你為什么會一聲不響就離開，是我不夠好，不夠聽話，你厭了，倦了，容忍不了我的任性了，是這樣嗎？真的是這樣嗎？”

懷中的他，不住地顫抖，聲音細弱蚊蚋，“不是的…不是的啊！”

驀地，他突然推開我，轉(zhuǎn)動著輪椅沖進了屋內(nèi)，然后關(guān)上了門。任我怎么拍打，怎么哭喊，都沒有回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