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我一個人坐在宮苑門口看天。眼前，侍女們來來往往，衣衫鮮艷，卻不曾入我眼球。

這樣一個人多久了？我不太記得。只是看著太陽升升落落，月亮圓圓缺缺，始終只有我一個人觀賞。

一個人在我對面停了下來，背著光，我看不清楚，只是聽著她的聲音無比的歡悅，像只剛出巢的雀兒。

“你知道嗎？殿下要娶親了。”她對著她身后的另一個侍女道。

“這么大的事情，誰不知道啊！聽說那位星羅來的公主是位傾國傾城的美人兒。”仕女的語氣里充滿了艷羨。

“那是一定的啊！不然哪能配得上我們的殿下呢！”

“其實美不美無所謂，關鍵是要脾氣溫和，這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才有好日子過。”

“對！殿下可是我們幽國未來的王，如果那位公主是個不好伺候的主，后宮勢必也會烏煙瘴氣的。”

從始至終，她們的談論都沒有避諱我的存在，也許是習慣了我的沉默寡言，也許是還不了解我的來歷。雖然我跟她們穿著一樣的仕女服，但我有自己獨立的庭院，還有一個如影隨形的女護衛跟著。

犯人？寵妾？在她們好奇的眼光中除了鄙夷，我還看到了那隱藏在靈魂深處的恐懼。

看著院內高掛的彩燈，以及飄飛的紅緞，我經不住好奇心的誘惑，抓住其中一個忙碌的仕女，徑直問，“究竟是哪位殿下要成親了？”

也許是沒想到皇宮里還有我這么個孤陋寡聞的人，仕女狐疑的看了我一眼，才興沖沖地道：“當然是大殿下啊，不然還能有誰？”

是他！心頭一震，我抓住她的衣袍，聲音忍不住顫抖起來，“你沒有騙我？”

“騙你做什么！明天星羅的公主就要進城了。”她不耐煩地揮開我的手，跑回隊里，繼續著手上未完成的工作。

王兄？王兄要成親了！那一個瞬間，我的身體仿佛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軟綿綿地跪倒在地。

為什么不告訴我？為什么我總是最后一個知道事情真相的人？突然涌起的怒意，讓我為之窒息。淚不爭氣的流出，我擦了又擦，卻始終擦不干凈。這不是我希望的嗎？那你干嘛還要哭？我在心里狠狠的罵著自己的虛偽。

等待的過程，如此煎熬。我從來沒有像今日一樣如此的害怕黎明，害怕面對陽光下面，我那起漆黑的影子。

整個白天，我把自己鎖在房間里。其實，并不會有人來見我。只是，我的悲傷，只想讓自己看見。

院子里很靜。平日里來回忙碌的身影，早在禮花綻放時，便都涌向了前廳。

臉月魄也消失的無影無蹤。即使我就這么走出去，估計也不會有人注意到。

圓月當空，星辰也越發的璀璨，似乎要為這良辰美景再添上一筆顏色。

耳邊不時出來笙樂聲，斷斷續續，卻一點也不影響喜慶的氛圍。連這偏僻的庭院里也幾乎淹沒在紅色的光暈里。

我跨過門檻，望著頭頂高懸著的兩個大紅燈籠。想笑，到嘴角卻凝結成了苦澀。

今夜，他沒有來。確切的說，從那日起，他就不曾出現過。

終究是會厭倦的吧！再美的花，一旦枯萎了，剩下的也只是一堆不堪盈手的淤泥。

她應該很漂亮，這樣才能配得上他啊！她是星羅的公主，我在擔心些什么？這些已經跟我沒關系了。

我的王兄，未來的幽王，高高在上的他怎么會記得我這顆被埋沒在淤泥里的沙礫呢！

他走了！真的離開我了！雖然曾經設想過很多次，但真的面對這個事實時，我卻仍舊感到茫然和害怕。

眼前泛起層層水霧，我靠著墻面，任由身體一點一點的滑落。蜷縮著，我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哭什么？這不就是你希望的。”不知何時，月魄已站在了墻桅上，雙手抱劍，她微瞇著的雙眸里透著嘲弄的色彩。

“你什么也不懂，不用來管我。”我無力與她爭吵些什么，這一刻，我只想做我自己。

“如果不確定，就去前面看看。”她的聲音充滿了蠱惑的力量。

“我說了，不要來管我。”我猛地抬頭，朝她大聲吼道。

沒有半分遲疑，月魄漠然轉過身，消失的同時，丟下一句輕輕的嘆息，“傻瓜。”

傻瓜？對啊！我就是傻子。我苦笑著，再次落淚。

走在人流擁擠的入口，我壓低視線偷偷往廣場上看去。紅色的繡球掛滿了整個飛鳳臺。而王兄穿著幽國最精致華美的喜服和新娘站在臺中央。飛鳳臺的最高處，坐著笑容可掬的父王和母后。

夠了！這些就足夠了。心臟像被人從四面八方拉扯著，撕裂般發痛，忽然而至的窒息感讓我匆忙捂住了嘴，害怕不小心泄露了唇邊的抽氣聲。

我轉身，不顧一切的奔跑著，迫不及待地想要逃離那里。

這就是你要我看的？目的是為了讓我死心，讓我不要再癡人做夢？我大聲地質問。嘴角突然冒出一股像鐵銹般的澀澀感覺。

即使是痛的發抖，也無法轉移我心底膨脹的憤怒。

“月魄你出來！給我出來！”我知道她一定藏在某個我看不見的地方，注視我，嘲笑我。我在賭，賭她一定忌諱我接下來所說的話。

“如果我死了，相信你的主子也不會輕易放過你。”

“你？”衣襟被風高高地吹起，月魄從一片屋檐后跳出來，猶疑地張了張口，最后只能無聲地嘆了口氣。

“帶我離開這里。”不是命令，是懇求。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么脆弱的一面。我害怕，害怕面對他，害怕聽見她的笑。

原本平靜的眸子里陡然激起了一層漣漪，月魄的臉上閃過一絲恐懼，毫不猶豫地拒絕，“這不可能！”

“就算我求你，也不行？”我聽見眼角滾落的淚珠，化成無數個嘲諷的笑聲，在我耳邊張狂的響著。

“不行。”夾雜著嘆息的顫音，隨著煙火的爆開聲一并響起。她是真的不能帶她走啊！看到那張哀戚的容顏，月魄痛苦地皺緊了眉。

這夜，出奇地明亮。只是空氣中無端地變得有些凝滯。

耳畔呼呼地風聲，還有月魄驚懼的表情，一并消失在我被黑暗湮沒的瞳孔里。

為什么給我希望，又要讓我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