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弩大擂’卻有何說道？”

坐定后，劉四秋要尤志清說說“弓弩大擂”之來由。

“啟稟大人，苗鎮民眾歷來好獵，每年秋季，便要興師動眾，進山圍獵。所圍獵物，無非是些野豬、豪豬、豬獾、竹鼠之類，多靠弓弩射獲。‘弓弩大擂’，便是因此而生。”尤志清說。

“苗鎮之‘弓弩大擂’，設于中秋之后，由大戶籌資興辦。大擂采用結隊打擂之形式，即兩人結為一隊，且須一弓一弩，兩隊為一壘，角逐輸贏。”

尤志清手指擂場邊上之選手，劉四秋看去，果是兩兩分隊，一弓一弩。

“抽簽分組。開擂后，將一頭小野豬放于圍欄中，兩隊射手于圍欄外追射，先射中之隊勝出，進入下輪角逐。”

“圍射亦講究戰法。譬如，持弩者可預先設伏等待。持弓者射箭追逐，將獵物趕入隊友之伏擊點……”

“魁首決出后，還將與往年之擂主爭奪新擂主。即所謂‘擂主爭霸’。”

“擂主爭霸，卻是圍獵一頭成年野豬。兩隊射手，須分騎于馬上……”

尤志清滔滔不絕講述了“弓弩大擂”之說道。

“大擂之后，可有安排表演？”劉四秋問。

“回大人，‘弓弩大擂’之后，會邀請江湖名師，表演武林絕活，以示對新擂主之慶賀。今次之表演，乃是‘瞎子飛蛇’，今早街上貼了告示……”

“何為‘瞎子飛蛇’？”劉四秋問。

“說是蒙蔽雙眼，鏢打吹風蛇。”

“打鏢者可是‘飛鏢王’？”

不等尤志清回答，一旁的嘯天雄卻插了話，“劉鎮守，此次‘瞎子飛蛇’表演者，乃馮大戶專請，據說正是行走于江湖之‘飛鏢王’。”

“哦？”

果然不出所料，“瞎子飛蛇”，意在本官也。聞聽嘯天雄之言，劉四秋心里暗忖。

“當——”

此時，一聲鑼響，“弓弩大擂”鳴鑼開打。

擔當本次大擂之主事者，正是馮大戶。馮大戶之丐幫幫主身份，苗鎮民眾并不知曉。

“各位父老鄉親，春花秋實，五谷豐登……”

馮大戶一番咬文嚼字后，宣布“弓弩大擂”開始。

“第一組打擂者，乃鄉民李三、王四之組隊與高大戶家丁……”

在圍觀民眾之歡呼聲中，兩對選手小跑上場，抱拳行禮。

隨后，一只豬籠被抬進擂場。

豬籠打開，一頭小野豬“嗷嗷”躥出，在擂場里東奔西跑，慌不擇路。

“開打！”

馮大戶大叫一聲。

兩組射手立刻于圍欄外狂追猛射。

場外民眾群情亢奮，竟與擂場里的小野豬相似，手足錯亂、“嗷嗷”個不停。

……

約莫一個時辰的激烈角逐，大擂魁首誕生，卻是來自萬花樓的一對弓弩射手。

去年之擂主乃雄林酒家的一對。這樣，今次擂主爭霸，便在雄林酒家與萬花樓之間展開。

兩家來觀戰助威者甚多，場面立時越發熱鬧了。

“擴場！”

馮大戶高喊一聲。

一干大擂幫手在打谷場上一陣忙碌，擂場擴大至方圓三十余丈。

“去年擂主、本年魁首上場——！”

隨著馮大戶的喊叫，兩隊射手各騎一匹高頭大馬登場亮相。

擂主爭霸，卻是騎馬打擂。一隊射手騎乘一匹馬，或一人駕馭，一人射箭，或信馬由韁，兩人同射。擒得野豬者獲勝。

兩匹寶馬，卻是引來一片喝彩贊嘆。

雄林酒家之馬匹，號稱“胭脂麒麟獸”，渾身上下猶如火焰，嘶鳴咆哮，好似騰空入海。而萬花樓之馬匹，卻是周身雪白，號稱“凌霄玉龍虎”，縱橫馳騁，勢如猛虎撲食，卻是足不染塵。

兩隊射手在馬背上抱拳行禮，隨后揮舞弓弩，繞場一周，贏得陣陣吶喊聲。

一只大號豬籠被抬進擂場。

籠開，一頭體魄碩壯之成年雄性野豬雄赳赳跑出來。它趾高氣揚，毫無懼色，卻是一溜小跑，不時仰頭嗅嗅周遭之氣氛。

野豬之挑釁架勢，卻激起黑豹之斗志，它不停低吟著，看向趙大壯，希望他下達出擊命令，好與野豬來一場惡斗。

趙大壯無心理會黑豹之煩躁，卻是全神貫注警惕著周遭，不敢懈怠。

“點炮開打——！”

馮大戶高聲喊叫。

“咚——咚——咚——”

三聲土銃炸響，振聾發聵。

野豬受了驚嚇，嚎叫著亂蹦亂竄起來。

早已準備就緒的兩隊射手，躍馬進了擂場，向野豬展開追擊。

野豬更加慌亂逃竄。

一陣盲目亂竄之后，見無法逃脫，野豬便掉轉豬頭，呲牙咧嘴，向兩匹烈馬發起攻擊。

兩匹烈馬不敢怠慢，隨即連蹦帶踢，不讓野豬靠近。而如此一來，馬背上之射手便再也無法瞄準射擊......

野豬嚎，戰馬嘶，塵土飛揚，弓弩飛矢，吶喊助威之聲此起彼伏......

半個時辰過去。萬花樓之射手愈戰愈勇，連發重箭，將傷痕累累的野豬射倒在地，贏得最終勝利。

“新擂主為——萬花樓……”

馮大戶興奮之聲，淹沒在排山倒海的歡叫聲中。

而雄林酒家之助威者，卻是垂頭喪氣，哀嘆不已。

“各位父老鄉親，今次之武術表演乃‘瞎子飛蛇’，特別邀請……”

歡呼慶賀之聲稍頓，馮大戶高聲介紹接下來之飛鏢打蛇表演。

一干幫手搬桌扛椅，進入擂場，布置表演場所。

東側擺一張桌子，西側標出個打鏢點，北側擺三張椅子，坐北朝南。桌子、椅子、打鏢點，構成一個三角形。

劉四秋一看那三張椅子，從東到西，心下自是明白：“圖窮匕首見”已然顯現。

按照事先之約定，嘯天雄坐中，熊二就該坐東，自己只能坐西。怎么辦？

“劉鎮守，下官突感身體不適，先回大營去了。”

嘯天雄側身向劉四秋說話，倒把劉四秋嚇了一跳。側臉相看，果見嘯天雄面色難看，額上滲出豆大的汗珠，似是疼痛難忍。

“好吧，嘯總兵保重。”劉四秋說。

嘯天雄由其親兵攙扶，起身離開主觀臺，回了大營，并叫人去鎮上請來郎中。

其實，嘯天雄并沒什么不適，而是耍的詭計。直覺告訴他，“瞎子飛蛇”這出戲，自己不在場最好。

嘯天雄一走，黎有道贊許地點了點頭，而趙大壯卻是心里發毛：他不在，關鍵時刻，這劍該架誰之脖子？

劉四秋見嘯天雄走了，不覺眉頭一皺，計上心來。

“尤謀士，本官桌上有書信一封，乃呈洪知府之密件，速去拿了交與信使，令其火速送往南州府，不得有誤。此事，本官已有預約。”

劉四秋招來尤志清，遞上房間的鑰匙，吩咐道。

“小的明白。”尤志清忙說。

劉四秋又拿起一個坐墊，指著擂場里靠西面的椅子說：“且先把這個坐墊放在那把椅子上去。”

這個坐墊，劉四秋本是帶來自己用的，因見熊二坐了墊子，便沒用。

“小的遵命。”

尤志清接了鑰匙和墊子，一溜小跑進了擂場，放好墊子。抬頭瞥見黎有道直看他，就偷偷使了個眼色。

黎有道便悄悄跟出來。

“啟稟大人，劉鎮守要小的去他房間取一封密件，交給信使。”尤志清小聲說。

“啥密件？”

“說是專呈洪知府的，十萬火急。且已預約好的。”

“好！本官與你同去。”

黎有道老奸巨猾，想借此機會，偷拆密件，看看里面說的是啥秘密。

且說劉四秋見黎有道偷偷離開打谷場，不覺心里一喜。

不一會兒，“瞎子飛蛇”表演場所布置完畢。

“有請飛鏢王登場——！”馮大戶高喊。

話音未落，早有一匹烈馬從西面的樹叢中飛出，直沖到擂場邊沿。接著，一團黑影從馬背上騰空而起，一個空翻，“呼啦啦”飄落于擂場中央，卻正是“飛鏢王”。

場上一陣騷動，有人高呼：“飛鏢王——！”

苗鎮民眾只知“飛鏢王”乃江湖梟雄，神龍見首不見尾，卻不知其實為嘯天雄之手下，隱身于萬花樓中。

“飛鏢王”戴著黑面罩，披著黑斗篷，神秘莫測。他目光犀利，抱拳行禮后，便走至打鏢位置站定。

細細看了看最西面的椅子，“飛鏢王”馬步蹲襠，開始運氣發功。

“就是他！暗殺尤小麗之兇手。”

劉四秋專注于“飛鏢王”之眼神，卻是赫然記起。他扭頭看趙大壯，趙大壯亦點點頭。

此時，幾個幫手上來，給“飛鏢王”蒙上雙眼。

“有請劉鎮守大人、嘯總兵大人、熊副總兵大人入座。”馮大戶高喊。

劉四秋隨聲起身，快步走向擂場，直奔東面的椅子坐下。

“大壯，那個‘飛鏢王’，卻須加倍謹慎才是。”

劉四秋心里沒底，不免再提醒趙大壯。

“小的明白。”

趙大壯兩只手腕上都戴了銅護臂，關鍵時刻，只要伸出胳膊，即可為劉四秋擋住飛鏢。

熊二晃晃悠悠走進擂場，吭也不吭就坐在西面的椅子上。他剛才瞥見尤志清放了墊子，以為是黎有道特意給自己準備。

馮大戶不見嘯天雄落座，有些猶豫。

“嘯總兵身體不適，回大營了。可以表演。”

劉四秋告訴馮大戶，要他馬上開始。

“表演開始——”

“第一項，鏢打南瓜——”

幾個幫手跑上場，在桌子上放了張凳子，在凳子上放了個大南瓜，然后拿竹竿在南瓜上“梆梆邦”敲了三下。

“飛鏢王”稍微辨一下響聲方位，右臂一甩......

劉四秋心里一緊。

“梆——”

飛鏢正插在南瓜的中心位置。

“好功夫——”

四周民眾齊聲叫好。

“第二項，鏢打公雞——”

幫手上場，將南瓜換成一只捆綁結實的公雞，同樣用竹竿敲了公雞一下。

公雞“咕咕”叫了幾聲。

“飛鏢王”又是稍稍辨一下雞叫之方位，右臂一甩......

“噗——”

飛鏢直插公雞之胸脯。

公雞撲棱幾下，一命歸西。

“太神了——”

四周民眾更加叫好。

劉四秋則出了一腦袋冷汗。

“第三項，也是本次表演之精華，“飛鏢王”將鏢打吹風蛇之七寸......”

馮大戶沙啞著嗓子高聲介紹。

趙大壯提高警惕，瞪眼豎耳，也暗自摸出兩支飛鏢，攥在手里。

劉四秋則是兩手捏汗，坐等恐怖之來臨。

幫手將血淋淋的公雞和凳子撤下，在桌子上擺了一只大肚瓦罐，揭開蓋子，閃到一邊。用沾了雞血的竹竿頭輕敲瓦罐口......

“呼”地一下，一條吹風蛇從瓦罐里豎起身子。

吹風蛇嘴巴大張，露出毒齒，發出嚇人的“嘶嘶”聲。它兩眼緊盯竹竿頭，蛇信子進進出出，大扁腦袋忽高忽低......

周遭民眾都屏住呼吸，等待“飛鏢王”出手。

此時，熊二也清醒起來。他睜大眼睛，瞅瞅吹風蛇，又瞅瞅“飛鏢王”，等待精彩一瞬。

劉四秋則緊張到極點，手腳不停顫抖。

趙大壯兩眼緊盯“飛鏢王”的右臂......

“飛鏢王”似乎還在研判“嘶嘶”聲之方位......突然，他右臂一甩......

“噗——”

飛鏢穿肉之聲。

就在場上民眾爭相看向吹風蛇時，趙大壯卻看向熊二。

熊二身子一晃，一頭載到地上，鮮血迸出，當場氣絕身亡。

“飛鏢王”打出上中下三支飛鏢，分別打在熊二的腮幫子、哽嗓咽喉、鎖骨下方。

“有刺客！抓刺客——！”

劉四秋大喊。

趙大壯右手一揚，沖“飛鏢王”的雙眼打出兩支飛鏢。

“啊——”

“飛鏢王”被劉四秋之喊聲分了神，躲閃不及，右眼中了一鏢。

趙大壯同時拔出火槍......

“大壯，要活的。”

劉四秋希望活捉“飛鏢王”，挖出幕后真兇嘯天雄。

“黑豹，上！”

趙大壯不敢離開劉四秋，讓黑豹出擊。

黑豹領命，悄無聲息地竄了上去。

“你們全部上去！拿下刺客！”

劉四秋朝幾個民團把總和小隊長下達命令。

這些人迅速領了團丁圍上去，卻是暗中掩護，放跑了“飛鏢王”。因為，“飛鏢王”朝他們亮了一下手中的虎頭印。

黑豹叼著個血淋淋的東西跑回來，趙大壯接住一看，是自己打出去的飛鏢，上面帶著個血淋淋的眼珠子。感情，黑豹沒拿下“飛鏢王”，卻把他的眼珠子生生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