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三日。

西南邊陲，苗鎮。

苗鎮的菜市口，人聲鼎沸，人頭攢動。

跟京城的菜市口一樣，苗鎮的菜市口，也是執行死刑的場所。當然，是執行苗鎮的死囚。

今天，有兩個重量級人物要被處以極刑。一個是朝廷命官，苗鎮鎮守劉四秋。另一個算是他的副手，苗鎮民團總兵嘯天雄。

烈日炎炎，兩個人被五花大綁，背著亡命牌跪在地上。

劉四秋的嘴里塞滿了爛布條，用麻繩勒住，顯然是不希望他說話。

夠本兒了！今天，能把孽賊嘯天雄的腦袋摘下來，為民除了大害，即使是賠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也值了。想到這兒，劉四秋抬起頭來，目光平靜地掃視一圈，又看了一眼嘯天雄。

嘯天雄似乎并不知道劉四秋的“良苦用心”，他朝劉四秋苦笑一下，小聲嘀咕道：“對不起呀劉鎮守，全是在下失職，卻害得你丟了腦袋。到了陰曹地府，還請不要記恨才是。”

同樣是死囚，嘯天雄的嘴卻是自由的。

本次審判官是京城的王欽差，執有先斬后奏之令牌。劉四秋知道，王欽差與嘯天雄交情甚深，自然會有所關照，不僅不塞嘴巴，連五花大綁都是象征性的。不過，無所謂，結局不都是身首異地嗎？

正午12點，午時三刻。

“時辰已到，行刑！”

“問斬！”

“斬！”

一連串的吆喝后，劊子手熟練地扯去兩人的亡命牌。刀光一閃，手起刀落。

“啊——”

人群里發出一片驚噓聲。

劉四秋兩眼一黑......

不一會兒，忽地又是眼前一亮。

他感覺自己被什么東西鉤住，拉著離開地面，徐徐上升。

怎么回事？沒死？

低頭朝下看去，在人群圍住的空地上，是一具身首異地的死尸，非常眼熟。

沒錯，那正是自己。自己已經被執行了，死了。

一個劊子手正拿起自己的頭顱，往刑場中央的木桿上掛——梟首示眾。

哦！明白了，現在的自己、這個徐徐上升的自己，只是自己的魂魄而已，屬于靈魂出竅。

那個惡貫滿盈的嘯天雄呢？他的身首又在何方？

找來找去，還是看不到。

劉四秋急了，雙手繞到后背，摸到一個鐃鉤。他把它摘開，魂魄便倏地降落在地上。

仔細搜尋了一圈，還是不見嘯天雄的尸首。

這時，刑場一側，王欽差從臨時搭建的行帳中走出來。他神采奕奕，昂首挺胸，身后一干隨從。而死囚嘯天雄，竟赫然其中。

此時的嘯天雄，卻是衣冠楚楚，一身戎裝，與剛才身著囚服、五花大綁判若兩人。雖然躬著腰身，卻志得意滿。

他、他沒死？我的老天爺啊！現在是什么狀況？劉四秋的腦袋“嗡”地一下大了。

“嘯總兵。”王欽差說。

“卑職在！”

嘯天雄一邊應著，一邊小跑幾步，緊隨在王欽差的側后。

“方才陪斬，害怕了沒有？”

“有千歲爺給卑職作主，小的不咋害怕。”

“哈哈......你小子，還真有種。”

“還望千歲爺多多栽培。”

“行了，有話回大營再說。先去忙你的吧。”

王欽差吩咐嘯天雄處理好刑場的后事，便坐進八抬大轎，打道回大營了。

嘯天雄目送王欽差走遠，轉身帶著一干親信回到刑場中央，清了清嗓子，沖圍觀的人群高聲喊話。

“苗鎮的父老鄉親們！罪犯劉四秋，勾結山賊，私放囚犯，已被斬首示眾......”

“嘯天雄，你個十惡不赦的魔頭，我跟你拼了！”

劉四秋再也看不下去了，他一聲怒吼，飛身撲上去，死死扼住了嘯天雄的咽喉。

“受劉犯蠱惑的人，只要幡然醒悟，劃清界限，本官一概既往不咎。如果......”

嘯天雄根本不理會劉四秋對自己的所作所為，繼續高聲訓話。劉四秋再加一把勁兒，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嘯天雄居然還是自由地呼吸，不卡殼地訓話。

劉四秋又騰出一只手去捂嘯天雄的嘴，也沒用。干脆左右開弓抽耳光，還是沒有效果。

完了，自己透明了，嘯天雄根本看不見自己的存在。而自己的魂魄，竟奈何不了嘯天雄的一根毫毛。

一只鐃鉤飛來，“啪”地一聲，鉤住了劉四秋的鎖骨。

劉四秋被拖到刑場邊上的樹蔭里，一黑一白兩個小鬼模樣的人盯著他冷笑。

劉四秋活著的時候，對陰曹地府一直不咋相信，現在信了。這一黑一白兩個小鬼，跟唱戲里的妝扮一模一樣，是專門捉拿魂魄銷帳的黑白無常。

“二位爺！”心有不甘的劉四秋撲通一聲雙膝跪地，“告訴我，怎樣才能變成厲鬼？我一定要殺了他！殺了嘯天雄，為百姓除害！”

黑白無常聞言，相視一笑，并不搭理。

“幫幫我吧！回頭我給二位爺爺當牛做馬，一輩子當牛做馬。”

劉四秋磕頭如搗蒜，再三懇求。

昔日的苗鎮一哥，何等威風，而今卻跪在兩個小鬼腳下，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

黑白無常又是相視一笑，繼續不搭理。

此時，菜市口忽地刮起一股旋風，飛沙走石，遮天蔽日。

風去，一張白紙飛進白無常的手里，他展開看了看，隨即揉成一團，塞進嘴里，嚼巴嚼巴，咽了。

白無常就與黑無常咬了一陣耳朵，之后對劉四秋說。

“看在你比竇娥還冤枉的情分上，準你兩個時辰的假。”

劉四秋謝過兩位小鬼，轉身離開樹蔭。

兩個時辰，變不成厲鬼，又能干什么？

想了想，劉四秋決定回一趟大營，找王欽差。雖然不能報仇雪恨，起碼弄清楚自己是怎么死的也好。

回頭看看懸掛在木桿上的那顆腦袋，眼睛睜得大大的，那是死不瞑目啊。

大營，苗鎮唯一的兵營，坐落在苗鎮北面的山坡上。

大門口加了崗哨，有十幾個兵丁，全副武裝。

劉四秋愛兵如子，剛想上前打個招呼，卻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此時的身份，只得嘆息一聲，停下腳步。

忽地，身后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原來是嘯天雄一干人回來了。

嘯天雄一馬當先，呼嘯而入。

哨兵們個個驚得目瞪口呆。

“不是綁出去斬首了嗎？怎么完好無缺地回來了？”

等嘯天雄一干人都進了大營，哨兵們就聚在一起議論起來。

大營的四條軍犬似乎發現了劉四秋，沖他“汪汪”了幾聲，但很快便親切地搖起尾巴來。

劉四秋默默地給哨兵們行了個軍禮，依次摸了摸軍犬的腦袋，走了進去。

嘯天雄一干人馬進了大營后，馬不停蹄，直奔中軍議事廳。

不一會兒，議事廳就傳出了喊叫聲，叫罵聲，和兵器“乒乒乓乓”的撞擊聲。

劉四秋快步向議事廳跑去。

“叭——！”

議事廳傳出火槍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