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深吸了一口氣，定定看著眼前這個不過只有八九歲的男孩。明明是輪廓疏朗面容陽光，眼里卻偏偏流露出一抹陰郁神情，直讓人覺得從心里涼上來，就好像……就好像，他對萬事萬物都已經不在乎了一般。

那時候還只有六歲的我，無法全然理解，他所要面對的，究竟是怎樣深的一種疼痛和悲涼，只覺得這一切太過沉重，讓我忍不住想要逃掉。

轉身的前一秒，我再度抬眼看他，卻終究不忍就這樣走開。

這樣一個男孩子，他比我班上任何一個調皮搗蛋的小男生都要好看，比我見過的所有男孩兒都要好看。他的爸爸媽媽，怎么忍心，把他一個人孤零零留在世間？

難怪，在聽到那首兒歌的時候，他會那么失態。

天上的星星不說話，地上的娃娃想媽媽。

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他長長的睫毛和大大的眼睛，我鼓起一個六歲小姑娘所能具備的所有勇氣，輕輕開口，又為這個男孩唱了一首歌。

事隔多年，我已經不能完整回憶起他聽到這首歌的所有反應。但我還清清楚楚地記得，這首歌還沒有唱完，那個漂亮的男孩就伸出雙臂，靜靜地抱了抱我。

想到這里，我猛然抬起頭，看向站在我對面的顏川。他看向我的眼中，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不知是尋尋覓覓兜兜轉轉眾里尋他后的驀然回首，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之后卻遇上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驚喜。

總之，都只能淡淡說一句，原來你也在這里。

“小晚。”顏川的聲音有些顫抖，“小晚，你還記得那首歌嗎？”

我默默頷首，向前走了幾步，將頭埋在顏川的肩窩里，在他耳邊低聲唱了起來。那一瞬間，仿佛歲月凝固，時光倒流，整個世界都沉默，天地間只剩下了那一首歌——

“天上的雪，悄悄的下，路邊有一個布娃娃。布娃娃，布娃娃，你為什么不回家？

“是不是，你也沒有家，沒有爸爸和媽媽。布娃娃，布娃娃，不要傷心不要害怕。

“讓我借給你一半爸爸，和你共同擁有一個家。

“讓我借給你一半媽媽，和你共同擁有一個家。”

顏川的呼吸漸漸變得急促而破碎，他收緊了手臂，緊緊地，緊緊地，擁住了我，仿佛還覺得我們的距離不夠近，恨不得將我揉進他的骨骼血脈一般。那樣緊的擁抱，在溫暖之外，似乎還帶了一絲決絕。大概是因為，他終于是找到了我。卻又好像不僅僅是因為，他找到了我……

我悄悄伸出手，環住他的腰，低聲道：“顏川，我……我現在也是愿意的。愿意借給你一半爸爸，一半媽媽……從今以后，我的爸爸你的爸爸，我的媽媽就是你的媽媽，好不好？”

聽到這句話，顏川的手臂居然猛地一顫，下意識地做了一個將我推開的動作，卻又很快反應過來，重新將我拉回懷中。

只是那么短短的一瞬，我的心卻在剎那間被揪緊。這樣的姿態，這樣的動作……

顏川，你究竟是在抗拒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