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蘇笑看著地上的影子出神，連寂和尚幾時進了來也不知道。寂和尚見蘇笑衣服撕得破爛，身上到處被抓傷的痕跡，猜到了什么悲從中來，摸摸蘇笑的頭，道：“笑兒，你沒事吧？”蘇笑一驚，緩過神，見是寂和尚，抿嘴笑道：“和尚爺爺，你怎么來了？我……我沒事。”寂和尚苦笑，道：“剛才是不是很難受？”蘇笑聽了啊了聲，不停的揮手搖頭。寂和尚把他摟進懷里，和藹的道：“孩子，你煙姑姑都給你說了嗎？爺爺不去，你是不是生爺爺的氣？”蘇笑道：“笑兒不會……不會生爺爺的氣，爺爺每天都為我治毒，身子消耗……消耗了太多，爺爺年事已高，要是……要是爺爺去了，會……會回不來的。”寂和尚聽罷，看著蘇笑，輕一搖頭。

半餉，寂和尚道：“孩子，你也只是知道了忘如來神功的秘訣卻不能練，那蟒蛇蛻和千年雪糝和著雪芝入藥也只是固本培元，于你體內的毒那是作用甚少啊。這一十七路菩提悟禪掌也還沒練全，唉，要是你真去幫你煙姑姑……罷了，我給你樣東西，若是你能回到咱們的故鄉，說不定這東西能帶些奇遇給你。”蘇笑睜大眼睛看著寂和尚，和尚拿出一顆念珠，只見那顆念珠通體黝黑，上面刻著一個小人。蘇笑接過念珠，端詳許久，那人寬袍大衣，仙風傲骨，一派慈悲，儼然一個道士。蘇笑聽寂和尚說了很多關于佛道的故事，看了念珠，不禁奇怪。問道：“和尚爺爺。這……這念……念珠怎么會畫一個……一個道士，不是應該畫佛祖嗎？”寂和尚微微笑道：“孩子，這個故事說起來可就長了。這念珠名曰九陽，是一個叫張九陽的道士托一個叫覺殘和尚做的。這覺殘和尚便是我的祖師。九陽道人精于玄黃，臨了將其一生所學藏于這念珠和一個鐲子。十六年前，天城之主找到和尚我，幾番糾纏，我敵他不過，為了眾人性命，我將念珠給了他，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我暗自留下了一顆。九陽念珠和九陽之鐲便是解開九陽道人所留玄虛的鑰匙，孩子要是能回到中原，一定要找到這九陽之迷，這樣……這樣天綠絕才……你才能夠活啊。”和尚說得懇切，蘇笑聽明白他的意思，道：“爺爺，你……你……”說到這里竟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晚風吹來，雖是春天也略帶寒意。草叢被風吹得窸窸窣窣地響，月光淡淡，樹影搖動，腳步聲在一座破廟前停下。破廟半邊也已坍塌，留下那高高翹起的檐角和散落一地的琉璃瓦，嘆息著它昔日的繁華。月光照來，啞紅的柱子和廟門在這樹影的陪襯下，煞是可怖。蘇笑打了個寒戰，赤井煙道：“笑兒，到了。”蘇笑唔了聲，跟著赤井煙朝廟里走去。

廟內破敗不堪，偌大的佛像歪倒在地，被雜草掩著露出半邊身子。赤井煙走到香案前，在地上敲了三下，“咵”的聲香案退了幾尺，在地下出現幾級石階通向地下。赤井煙正欲帶蘇笑進去，一個黑影站在他們面前。那人深藍忍者裝，見了赤井煙瞳孔猛地一縮，左手探出，唰唰唰，幾枚手中劍射出。蘇笑平日里和赤井煙對練已久，見勢身子后翻，躲過手中劍。赤井煙也移步換位，穩穩地避開。蘇笑方一站穩，只覺右肩一緊，已被人扣住。他尚無臨敵經驗，心下一駭，想起了土遁，猛一掙，遁入土里。那忍者咦了聲，赤井煙搶身過來，反手欲抓忍者，忍者躍起，唰唰又射來手中劍。赤井煙腳一點，手一撐，當當手中劍沒入地里。忍者從空中落地，忽地雙腳似被凝住，赤井煙射出吹矢，那忍者便硬著身子倒了，咽喉汩汩冒著血。蘇笑從土里出來，怔怔看著忍者的尸體，赤井煙拍了他一下，道：“笑兒，做得好。”蘇笑只想制住這忍者，從土里伸手抓住他的腳，不料卻斷了他性命，道：“姑姑。我……我殺人了……”赤井煙道：“殺人是為了救人，他們壞事做盡，你殺了他就是救了好人，知道嗎？“蘇笑呆呆道：“殺人也……也可以救人？”

蘇笑本是來救人，不想卻殺了一條性命，他天性純良，寂和尚又經常給他說些割肉喂鷹的故事，心懷慈悲，這般殺了人竟兀自愣住了。赤井煙不料蘇笑會這般，正欲勸說，一張網便自天上網了下來。赤井煙見蘇笑呆呆不動，心里一急，猛地一拽，將蘇笑拉出來，自己卻被嚴嚴實實的網住。蘇笑驚醒，見赤井煙被網住，欲向前相救。

就在蘇笑邁出步子之際，叮叮叮，數枚忍者鏢釘在他腳前排成一字。一個聲音陰笑道：“十幾年了，我還以為你死了，沒想到你還是來救你哥哥。”赤井煙冷冷道：“黑澤一郎，要是你放了我哥哥，我便饒你不死。”黑澤一郎道：“你哥哥？喏，在地道里呢，有本事就進去救他。”說著指著香案前的地道。赤井煙一絲陰笑，困住他的網兀自燃了起來，赤井煙縱身躍出，黑澤一郎不及防范，胸前生生中了一掌。赤井煙來到蘇笑身邊，黑澤一郎人影晃動，消失在夜色中。赤井煙滿眼欣賞，道：“笑兒，想不到你的取火之術練到了這般田地，哈哈哈。”蘇笑一陣苦笑。

赤井煙帶著蘇笑進了地道，地道煞是寬敞，能容下兩個人并排行走。走完地道第一層，下第二層石階，赤井煙總覺得什么不對。怎么這么簡單，這第一層一個人也沒有。念頭剛閃過，便聽到了有人的呼吸之聲。“笑兒，小心。”赤井煙在墻后，斜眼晲去，十幾名忍者分兩排站在兩旁。赤井煙道：“笑兒，跑過這個廊道你最快要多久？”蘇笑瞥了一眼廊道大概三十丈，道：“可能要……要頃刻的時間。”赤井煙點了點頭，道：“待會姑姑擲出幻煙你就跑過去，知道嗎？”蘇笑會意點點頭。

赤井煙再瞥了廊道一眼，給蘇笑使了個眼神，投出幻煙。幻煙是特殊香料制成，能讓人暫時失去知覺，醒來后又不知發生何事。蘇笑見赤井煙擲出幻煙，身子一閃，腳踩九宮行八卦，使出和尚教他的拈花身法，消失在原地。

赤井煙也跟了上來，剛出廊道，兩人只覺腳底一空，身子便下墜。原來這廊道盡頭是一個機關，超過兩個人，機關吃重便會打開，下面插滿了尖刃，跌落之人絕難生還。赤井煙以前一個人來這里，是以沒事，現今兩人，便啟動了機關。兩人正下墜，赤井煙從袖里射出一條長繩，一頭系著一個八角章魚狀的東西，那東西一貼在墻上便吸附住了，赤井煙用力一拉，兩人便脫離了陷阱。

到了地道底層第三層，赤井煙遠遠看見了一個鐵柵欄，眼睛不禁濕了。蘇笑見了道：“煙姑姑，我們快些救出你哥哥吧，這樣……這樣你就不要再……擔心了。”赤井煙點頭，和蘇笑朝鐵牢籠走去。

鐵牢你坐著一個人，衣衫襤褸，頭發遮住了整張臉，衣衫上滿布血跡。赤井煙見了心里一痛，輕聲道：“哥哥……。”那人聞言，忽地抬起頭，眼暴精光，猛地坐起，抓住欄桿，激動道：“煙兒，煙兒，你怎么來了？”赤井煙道：“我來救哥哥出去。”說著從頭發里取出一根銀針，當當鐵門便被打開了。“哥哥，咱們快離開這里。”赤井剛一看著赤井煙，嘴角浮起一絲笑意。

赤井煙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卻又說不上來，帶著赤井剛一和蘇笑正要離開。忽地廊道里青煙四起，蘇笑吸了口青煙，只覺胸口發悶。赤井煙驚道：“噬魂煙，笑兒，哥哥，快屏氣。”蘇笑和赤井剛一聞言屏住呼吸。

蘇笑感覺到有很多人圍了上來，道：“姑姑……來了很多……很多人。”赤井煙也已察覺，冷笑道：“原來是想一網成擒。”蘇笑屏著氣心里慌亂，突然胸口一痛，顯然被人擊中。左手摸去，濕漉漉粘稠稠，似是被忍者鏢射中。赤井煙聽到蘇笑哎呦叫了聲，聽聲辯位，吹矢射去，一人慘呼，想是已射中忍者。

濃煙彌漫，三人看不清事物，四方又有忍者不斷襲擊。雖是下忍，但這個情形，也是兇多吉少。忍者不斷射來手中劍和吹矢，三人屏住呼吸左跳右避開閃轉騰挪一一避開。“嘿嘿，赤井煙，我勸你還是束手就擒，不然丟了小命可不好。”一個聲音嘲諷道。赤井煙冷笑道：“黑澤一郎，你好歹也是中忍中有頭有臉的人物，有本事我們單打獨斗。”黑澤一郎嘿嘿笑道：“你也當過忍者，我們做忍者的幾時單打獨斗過。哈哈哈。不過要是你能脫光衣服好好伺候我一番，我也可以考慮放了你們。哈哈哈。”赤井煙聽他言語無禮，又羞又怒，手中劍射去。黑澤一郎一閃，手中劍落空。黑澤一郎道：“這噬魂煙如何，赤井煙，你還是乖乖聽我的，免得守些無謂的苦。”

突然一個黑影閃過，黑澤一郎只覺得左臉灼熱，已被來人狠狠扇了一耳光。“非禮勿言，嘿嘿，和尚這一記耳光就提醒閣下色字頭上一把刀，免費的不收錢不收錢。”正是寂和尚。寂和尚雖說不來卻暗中跟著赤井煙，他知道自己修為大減，又怕赤井煙和蘇笑犯險，便暗自跟隨，好保存實力，在關鍵時候出手。見赤井煙三人被困，已顯敗像便出手了。

黑澤一郎萬不料赤井煙還有埋伏，又被摑了一耳光，羞憤難當，喝令所有忍者一齊上。寂和尚拉起三人一拽，喝道：“快走，這里交給我。”赤井煙一陣感動，道：“老和尚……”寂和尚道：“去海邊，陸歡在那里等你們。快去。”蘇笑胸口被手中劍射中，疼痛不已，見寂和尚來搭救心里一暖，淚水自眼眶流出，道：“和尚爺爺，你……你和我們一起……一起走。”寂和尚道：“孩子，快走，不然都走不了了。記到爺爺給你說的。”赤井煙一把拉住蘇笑，道：“走，你和尚爺爺沒事的。”

寂和尚救走了蘇笑三人，一個人攔住廊道路口，傲然站立。黑澤一郎道：“哪里來的死和尚，快讓開，不然有你好看的。”寂和尚道：“我和尚生平最喜歡看好看的，不好看的我還不來，嘿嘿，你小子有本事從我褲襠下過去，和尚我攔也不攔。”黑澤一郎臉上一沉，手一擲撒出迷覺粉。和尚知道這粉透著古怪，強提一口氣，屏住呼吸。逆行氣毒畢竟在體內這么多年，這一運功，只見氣血翻騰，喉嚨一甜，就要吐出一口血。和尚知道這血絕不能吐，不然就敗了氣勢，他方才用盡力氣扇了黑澤一郎一耳光就是要先聲奪人，讓黑澤一郎對自己忌憚三分。黑澤一郎見寂和尚站在那里，像一尊佛像，氣勢逼人，心里也已輸了七成。

“你給我上。”黑澤一郎指著身邊的一個忍者。那忍者一陣害怕，硬著頭皮上去。和尚使出拈花身法，身子忽左忽右，輕盈飄逸，如臨世菩薩。那忍者一愣，寂和尚又使出大悲手，那忍者譚中被點，倒在地上不省人事。和尚氣虛，腳下一滑險些摔倒。黑澤一郎以為他是誘敵之術，呆呆站著竟不敢上前。

和尚坐在地上，心里一個激靈，道：“和尚累啦，就坐著和你較量。嘿嘿，也是讓著你小娃娃，免得人家說我以大欺小。”黑澤一郎聽了，心里哆嗦，對這和尚越發的沒底。硬著臉道：“你們都給我上，不然我先解決了你們。”眾忍者知道黑澤一郎素來心狠，無奈只得聽命。

寂和尚覺得自己就快撐不住，見眾忍者圍上來，心神一凜，站起身。眾忍者不敢上前，雙方就這樣僵持著。

寂和尚感覺氣海空虛，就要支持不住，腳一虛，身子一晃。黑澤一郎看見寂和尚嘴角有一絲血跡，心里明白了，跳道眾忍者前，道：“嘿嘿，老和尚，你看他們都怕你。可我黑澤不怕，今天就讓你嘗嘗我的手段。”為了在眾忍者面前挽回顏面，黑澤一郎決定大發神威。寂和尚見黑澤一郎忍者刀砍來，手一舉欲提真氣抓住刀柄。哇的聲便吐出一口血來。寂和尚苦笑，知道自己過不了今天，不過想到蘇笑沒事也就無甚牽掛了。這生與死，他幾十年前便看透了。

黑澤一郎故意炫耀，刀砍至和尚腦門尺許便停住了。冷笑道：“老和尚，你要是跪在地上叫我三聲黑澤爺爺，再從我褲襠鉆過去，我便饒了你。”黑澤一郎知道他不會答應，只是為了奚落和尚，不料寂和尚朗聲一笑，道：“好，我就給你磕頭，叫你爺爺。”黑澤一郎一驚，復又得意笑道：“好，好，好。”

寂和尚慢慢蹲下，黑澤一郎一臉得意，看著眾忍者，咧著嘴直笑。突然感到巨闕穴一陣刺痛。再一抬頭，寂和尚已逃之夭夭。寂和尚蹲下之際在地上撿了顆石子，用殘留的氣力將石子打出。黑澤一郎見寂和尚跑了，惱羞成怒，數計吹矢射向寂和尚。寂和尚背被射中，拼死施展拈花身法，大步流星往海邊去了。

到了海邊，寂和尚已是氣息奄奄。蘇笑瞧見了他，跑過來將他扶住。寂和尚見了蘇笑，微微一笑，似是解脫，道：“孩子，爺爺要去見佛祖啦。你……你以后好好照顧自己。”赤井煙也近了身來，眼神悲慟，道：“老和尚，你不是說不去嗎？怎么……”心底難過說不下去。寂和尚勉強笑了笑，對著一邊的陸歡道：“陸歡，我之前給你說的務必要做到，你總是說報恩報恩，現下老和尚倒是欠了你極大的人情了。咳咳。”陸歡神情黯然，道：“大師放心，我一定不負所托，把笑笑他們安全送到中土。”

寂和尚點點頭，取下手里的范蠡指環遞給蘇笑道：“孩子，這個你好好收好，它可以……可以調用江南一切財物，你要……好好用它。小煙，快帶他們上船，離開，離開這里。唉，平生顛簸終作土，來人還蹈覆轍路，何時紅塵恩怨了，也無悲來也無哭……”手一松，沒了呼吸。蘇笑傷心的哭著，死死拽住寂和尚衣服，道：“我不走，我不走……”黑澤一郎也已追了上來，遠遠道：“死和尚，敢耍你黑澤爺爺，你們統統給我死。”赤井煙和陸歡拉著蘇笑，要他上船。蘇笑哭著掙扎著，看著寂和尚躺在冰冷的沙灘上，怎么也不愿離開。

黑澤一郎越來越近，赤井煙一急，抱起蘇笑將他抱上船，道：“你要辜負你和尚爺爺嗎？”蘇笑心里仿若刀絞，濕冷的海風吹來，恨不得就這樣和寂和尚一起死了才好。“李燦，揚帆，快……”上得船，陸歡叫道。福船大帆揚起，離開了日本。

黑澤一郎追趕不及，遠遠望著船慢慢行遠，捶胸頓足。看著寂和尚的尸體，抽出長刀一陣亂砍。赤井煙在船上看見，喉嚨似被什么堵住，淚簌簌流下。赤井煙站在船舷，就像十六年前那樣，海風吹來，赤井煙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

夜黑得就似無常的眼睛，透著勾走人魂魄的詭異，一條大船慢慢駛遠，帶起一條水痕，幾個浪花下來，水痕便又消失不見，驚起的夜鳥復又靜了下來，海岸線蜿蜒，這一切又如先前般安靜，什么也沒發生。